點開「香港90年代女神名場面」合集。
除了青霞墜崖、祖賢穿衣、張敏回頭等耳熟能詳的場景之外。
還有一幕過目不忘的：夏文汐放風箏。
戶外庭院如橫軸畫卷。
魚玄機（夏文汐 飾）放肆地靠在情人的身上。
畫面恰到好處地捕捉她那雙雪白光裸的小腿。
腳趾綁着一根細細的風箏線。
一繃，一牽。
風箏隨着撞擊而顫動的節奏，旖旎萬千。
沒錯，Sir今天要說的，也許就是你私藏多年的經典：
唐朝豪放女
△ 注意片名旁的那行小字，如果魚玄機半夜住店，大概也會得到回復「這里住不下那麼多人」
一部大膽而超前的三級片。
論場面，今天大銀幕不可再現。
論觀念，更是一騎絕塵。
一個香艷熱辣的題材，卻由冷麵薄唇的夏文汐來親身演繹，生生抽離出一股「仙氣」。
成為香港三級片史上，最文藝、叛逆與另類的女主角。
也由此誕生一部男女以及女女關系都分外值得咂摸的經典。
01
叛逆的身體
唐代女詩人魚玄機的生平，被拍得離奇又鋒利。
不同於一般三級片的俗艷。
電影從頭到位都透露出一股超拔的心氣。
最直觀的便是布景上。
室內取景框中正。
三清觀中，幾處柵欄，遠景寥寥幾個規整的道姑，凸顯道觀的刻板與規整。
不過，這一切的「端着」，都是為了打破。
影片開場不久，魚玄機騎馬撞開被俗世中人視為珍寶的紗。
在道觀開啟了自己的淫亂小天地的魚玄機，盡顯對傳統「禮」數、宗教、道德權威的叛逆。
甚至對於欲望，她也是個叛逆者。
早期所有的淫亂場面，她都頂着一副清心寡慾的表情。
和上流階級滿臉渴欲的男性玩樂時，她的舉止大膽，然而表情卻最不起波瀾。
庭院喧嘩的樂聲中，這里麻木、無趣，她只是應和，沒有真正感覺到生命力的流動。
早期，冷寂的箏聲和泛着死氣的江邊才是屬於魚玄機的心靈場域。
她裸身步入江水，直到一柄帶血的冷劍用野性的欲望把她打撈上來。
和詩人身份相差極大，魚玄機愛上了一個嗜血的游俠，崔博侯。
更恰當地說，她愛上和他在那艘小船「鬥法」：兩個叛逆者的身體「斗獸場」。
在行事的時候，崔博侯直白粗糲。
他要麼戴着鬼面，要麼披着殺完人的盔甲上陣。
影片最開頭，魚玄機追尋着自由、卻沒有對手，她無趣的生活因為有了一個競爭者而有了目標與活力。
而崔博侯也是同等地不願被情慾束縛。
他對她的輕視「只是借女人的身體用用」，則引發了魚玄機的鬥志：
如何在這樣一個一面是淫亂低迷一面又獸性殘忍的世界，掙得一個自己的活法。
02
靈魂同盟者
電影進入中段，魚玄機似乎更有力地搭築了一個性自由世界，帶領着她的女性擁躉。
她需要一個靈魂的同盟者，在《唐朝豪放女》中敘事地位比崔博侯更重的，是她的侍女綠翹。
電影很細膩地展現了女女情愛的片段，不過這其中的權力爭奪，甚至比男女線更加凶險。
魚玄機與綠翹的關系，本是主與奴（客觀身份上）。
但兩人經過性愛的交流，魚玄機更像是綠翹的老師，以及丈夫。
她更像是用一個男人的姿態，來征伐另一個女人。
兩個明顯的徵兆：
魚玄機用崔博侯的同款鬼面，來愛撫綠翹的身體。
她會在宴會的時候穿男裝，在焰火中央起舞。
兩人對鏡貼花鈿的一幕，更是一種互為鏡像的映照。
魚玄機其實是在通過性的方式，把丫鬟綠翹塑造成另一個自己。
她看綠翹也像是在看她自己：
為什麼逃脫不了身份和性別的桎梏，為什麼不能做到徹底的自由？
她對綠翹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本質是一個太過強勢、驕傲的叛逆者的自憐與自毀。
這段關系，才是理解《唐朝豪放女》核心情慾的一把鑰匙。
她看着綠翹，也更能看清自己的局限。
而她倆的一次痛苦的性愛，也是伴着魚玄機想打造的自由世界被輕易摧毀。
流民沖過來對她們施暴：
你們文人玩女人就叫風流
我們農民玩就叫作踐自己人？
殺戮場面的血腥與迅猛更凸顯魚玄機自由理想的縹緲。
山賊羞辱魚玄機的方式，是讓她和綠翹之間的私密愛撫變成一場公開表演。
但一向在性愛場面呈對抗和被動姿態的魚玄機，這次主動在綠翹耳邊唱起童謠，進行唯一一次心靈的安撫。
綠翹承受了流民階級的暴力占有，也承受過上流社會虛偽道德面具下的發泄，最終，她選擇了回歸世俗的家庭。
這引發了魚玄機徹底的殺意，她一面親吻綠翹的唇，一面動手殺死了她：
你不是奴婢
你是一個女人
綠翹的死，宣告了魚玄機希求建立自由同盟的失敗。
她的決絕既是因為綠翹作為她一部分自我的失控，也因為綠翹對那些處於對立面的規則的臣服。
綠翹死後，整部電影一直隱藏在背面的死氣就蔓了上來。
魚玄機臉上的妝容形似那天的花鈿，尋歡作樂的場景中，女聲哼唱不止，恰似當初的那支童謠。
「另一個我」死亡的陰影沒有消退，肉與靈的追尋都讓魚玄機陷入極大痛苦，接下來，死亡的主題就擺在眼前了。
03
殉道的資格
正如一開始提到的，魚玄機相關的意象，就是風箏。
飄於世外，卻備受牽制。
而那段戲之後不久，崔博侯的台詞表露了自己最欣賞魚玄機的，也是那一份「想飛之心」。
如果你要飛上天
我會長嘯一聲送你走
崔博侯收藏了一支金釵。
那是他自我遮掩的愧疚，也是對於剛烈的殉情者的一份欽佩。
他常常提起金釵主人的死「血流了一天一夜」。
而這句話再次出現在魚玄機因為殺死綠翹被投入大牢備受凌辱的時刻。
那時她已經放棄自我、任由着身體和生命的墮落，卻因為聽聞永道士為綠翹殉情而奮起反抗。
魚玄機鄙夷歐陽鑄劍的正義陽剛守則，也看不上永道士脆弱的道德自我約束，這些不過是性壓抑的一種副作用。
在歐陽鑄劍以一個道德審判者姿態面對牢中的魚玄機時，她根本不想滿足這些人企圖用她的死為自己加冕的私慾。
至少到最後，她可以殉給自己的自由。
永道士可以殉給自己落敗的道德，魚玄機為何不可以做到和他們同等、甚至更高的地步？
於是最後在法場，魚玄機在一切均無法自主的世界，選擇以死成全最後的自由。
她和崔博侯的這場漫長的爭斗，最終殊途同歸。
影片中，俗世的規則和心靈的自由兩股力量一直相互拉鋸。
死亡的誘惑也一刻不歇。
從一開始魚玄機在江邊裸泳，那就是一個近乎自盡的動作。
當她在船上享受性愛時，看見江邊一個持劍者的影子，那就是最後一刻手刃他們二人的死神，歐陽鑄劍。
魚玄機一生處在自由的困境中，這層困境不僅僅是男女之別。
畢竟，電影中，和魚玄機一樣把自由看得高於一切的人，是崔博侯。
他也只有一個被規則排斥與絞殺的結果。
另外，魚玄機的詩人身份也不可忽視，走投無路服用五石散、打造性慾的虛幻閣樓度日，或許映照了那個年代詩人普遍的心境。
電影中，魚玄機提到一句「苦悶而死的義山，放浪形骸的飛卿」。
魚玄機用身體和性命經歷的反抗，似有若無地映照着那個年代的叛逆同路人。
那個年代的港片，在高強度、成熟工業製作的背景下，時不時也綻放出一點作者性的閃光。
僅僅是情色的領域。
就有李翰祥風月片精緻的文化屬性。
楚原在奇情古裝片中進行各種大膽關系想象。
△ 《愛奴》中的雙女主，恰似本片的百合線
《唐朝豪放女》就是其中之一，它不僅僅是三級而已。
叛逆女主固然有，但夏文汐飾演的魚玄機並不刻板。
她也不在意綱領與否、三觀端正與否。
她可以淫盪，可以有愛，有欲望，有痛苦。
最終，不讓那「歐陽鑄劍」式的道德光輝敘事遮蓋人性。
記得電影中的這一幕。
一次潑水節，人們瘋狂地發泄自己的欲望。
他們淋着最本能的甘露，有人脫下了自己的衣服。
這其中包括在妓院成功贖身的相思，她說自己找到了好夫君。
然而她脫下一身紅衣，身上全是一道道鞭痕。
赤裸的表象下，敢於展示鞭痕的殘酷。
這便是《唐朝豪放女》真正走出的那條「別人不敢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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