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故婕妤上官氏墓志銘》註譯
（一）斷句及註釋
夫道之妙者，乾坤A①得之而為形質②，氣之精者，造化取之而為識用③，埏埴④陶鑄⑤，合散⑥消息⑦，不可備之於人。備之於人矣，則光前絕後，千載其一。
媫妤⑧，姓上官，隴西上邽⑨人也。其先高陽氏⑩之後，子B①為楚上官大夫，因②生③得姓之相繼。女為漢昭帝皇後，富貴勛庸④之不絕。
曾祖弘，隨(隋)藤(滕)王⑤府記室參軍，襄州總管府屬，華州長史，會稽郡贊持，尚書比部郎中。與谷城公吐萬緒平江南，授通議大夫。學備五車，文窮三變，曳裾⑥入侍，載⑦清長坂之衣冠，仗劍出征，一掃平江之氛祲⑧。
祖儀，皇朝晉府⑨參軍，東閣祭酒，弘文館學士，給事中，太子洗馬，中書舍人，秘書少監，銀青光祿大夫，行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贈中書令，秦州都督，上柱國，楚國公。食邑三千戶，波濤海運⑩，崖岸山高C①。為②木則揉作良弓，為鐵則礪成利劍。采摭③殫④於糟粕⑤，一令典籍困窮。錯綜極於煙霞，載使文章全盛。至於跨躡簪笏⑥，謀猷⑦廟堂，以石投水⑧而高視，以梅和羹⑨而獨步，宮寮⑩府佐，問望相趨。麟D①閣龍樓，輝光遞襲。富不期②侈，貴不易③交，璽誥④及於窮泉⑤。
父庭芝，左千牛⑥，周王⑦府屬。人物本源，士流冠⑧冕⑨。宸⑩極以侍奉為重，道在腹心E①，王庭以吐納為先，事資喉舌。落落萬尋之樹，方振國風，昂昂千裡之駒，始光②人望。屬楚國公數奇運否③，解印④褰裳⑤，近辭金闕⑥之前，遠竄石門之外，並從流迸，同以憂卒。贈黃門侍郎，天水郡開國公，食邑三千戶。訪以荒陬⑦，無復藤城之梓。藏之秘府，空餘竹簡之書。
媫妤，懿⑧淑天資，賢明神助。詩書⑨為苑囿⑩，捃F①拾得其菁華，翰墨為機杼，組織成其錦繡②。年十三，為才人③，該通備於龍蛇④，應卒⑤逾於星火⑥。先皇⑦撥亂反正⑧，除舊佈新，救人疾苦，紹⑨天明命。神龍⑩元年，冊為昭容。以韋氏侮弄國權，搖動皇極，賊臣遞構，欲立愛女為儲G①，愛女潛謀，欲以賊臣為黨。昭容泣血極諫，扣心竭誠，乞降綸言②，將除蔓草。先帝自存寬厚，為掩瑕疵。昭容覺事不行，計無所出。上之，請擿伏③而理，言且莫從。中之，請辭位而退，制未之許，次之，請落發而出，卒為挫衂④。下之，請飲鳩而死，幾至顛墜。
先帝惜其才用，慜⑤以堅貞，廣求入腠⑥之醫，才救懸絲之命。屢移胐魄⑦，始就痊平。表請退為婕妤，再三方許。暨宮車晏駕⑧，土宇⑨銜哀，政出後宮，思屠害黎庶⑩，事連外戚，欲傾覆宗社。皇太子沖L①規②參聖，上智伐謀③，既先天不違，亦後天斯應，拯皇基於傾覆，安帝道於艱虞④。
昭容居安以危，處險以泰。且陪清禁，委⑤運於乾坤之間，遽⑥冒銛⑦鋒，亡身於倉卒之際，時春秋四十七。皇鑒昭臨，聖慈軫悼，爰⑧造制命，禮葬贈官。太平公主哀傷，賻⑨贈絹五百匹，遣使吊祭，詞旨綢繆⑩。以大唐景雲|①元年八月二十四日，窆②於雍州咸陽縣茂道鄉洪瀆原。禮也，龜龍③八卦，與紅顏而並銷，金石五聲④，隨白骨而俱葬。
其詞曰：
巨閥⑤鴻⑥勛，長源遠系，冠冕交襲，公侯相繼，爰誕⑦賢明，是光鋒銳，官闈以得，若合符契。(其一)
瀟湘水斷，宛委山傾，珠沉圓折，玉碎連城，甫瞻松檟，靜聽墳塋，千年萬歲，椒花頌聲。（其二）
註釋：
A①乾坤：天地。原文中的“乾”字寫作“乹”。
②形質：形骸，肉體。
③識用：見識與才能。
④埏埴：埏：用水和土成泥，埴：將土團成球狀，用來制作陶器。
⑤陶鑄：燒制陶器和鑄造金屬器物。
⑥合散：聚合與分散，這裡指死亡。
⑦消息：消亡，休息。
⑧媫妤：封建社會中帝王妃嬪的稱號。
⑨上邽：漢時隴西縣名，今甘肅天水縣。還有一說，上官婉兒是陜州人(今三門峽)，其遠祖是上邽人。
⑩高陽氏：名顓頊zhuanxu，姬姓，是黃帝之孫，上古五帝之一，他的封地在高陽，（今河南省杞縣高陽鎮）故號高陽氏。
B①子：男孩。
②因：於是。
③生：後代子孫。
④勛庸：功勛。
⑤滕王：指隋朝的滕王，名字叫楊讚，是楊堅的三弟，南昌的滕王閣就是他修建的。
⑥曳裾：曳：拖，裾：衣襟。曳裾是“曳裾王門”的省稱，比喻在權貴門下做食客。
⑦載:飾。
⑧氛祲：妖氣。
⑨晉府：晉王府，李治的府第。貞觀五年（631年）被封為晉王。
⑩波濤海運：比喻寫文章之前，心中的思路開闊遠大。
C①崖岸山高：比喻品德極高。
②為：好比是。
③采摭zhi：拾取，文中意為搜集（文章）讀。
④殫：盡。
⑤糟粕：酒糟，豆渣之類，比喻作用不大的書籍。
⑥跨躡簪笏：做官。
⑦謀猷：謀劃。
⑧以石投水：比喻雙方意見投合。
⑨和羹：喻大臣輔助君王理政。
⑩寮：同僚。
D①麟：麒麟，一種瑞獸，可用作房頂的裝飾。
②期侈：期望奢侈。
③易：改換。
④皇誥：指皇上給予的獎賞。
⑤泉：九泉，指代死亡。上官儀之死，令人嘆婉。皇上李治對皇後武則天不滿，叫上官儀起草詔書，要廢黜皇後，有人告密給武則天，在武則天的威逼下，皇上將上官儀出賣，說廢後是他的主意。結果是：上官儀及兒子庭芝被處死，女眷被收為官奴。婉兒是被母親帶著入宮做奴的。
⑥左千牛：官名，是大將軍，正三品。
⑦周王：指李顯。
⑧冠；第一。
⑨冕：禮帽。
⑩宸：帝王住的地方。
E①腹心：比喻誠意，這裡指忠誠。
②光：大。
③數奇運否：指運氣不好。
④解印：解除職務，罷官。
⑤褰裳：除去官服。
⑥金闕之前：指京城。
⑦荒陬：荒涼邊遠之地。陬:角落。
⑧懿：德行美好。
⑨詩書：這裡理解為學習詩書。
⑩苑囿：皇帝的花園。上官婉兒出生於664年，她爺上官儀被殺在665年，她是與其母親被當做官奴在宮中服勞役，即她的童年在皇宮中度過。
F①捃：拾取
②錦繡：本意是精美鮮艷的絲織品，比喻美好。
③才人：①宮中女官。②應該是高宗的才人，等級較低的妃嬪。
④龍蛇：指書法筆勢蜿蜒盤曲。
⑤卒：同猝，突然發生，出人意料。
⑥星火：流星的光。比喻急迫。
⑦先皇：指中宗李顯。
⑧撥亂反正：指發生在705年的神龍政變。中宗結束了武則天的統治，恢復大唐國號。
⑨紹：繼續，繼承。
⑩神龍：中宗李顯的年號。
G①儲：儲君，即太子。
②綸言：代指帝王的昭令。
③擿：ti揭發。
④衂：音“女”，挫敗。
⑤慜：通“愍”，憐憫。
⑥腠：腠理，中醫指皮膚的紋理和皮下肌肉之間的空隙處，入腠，是說醫術高明，能診斷出體內之病。
⑦胐魂：朏，苦骨切，Ku，俗謂髀之近竅處為髀窟，胐魂，意為魂魄。
⑧晏駕：帝王駕崩。指中宗李顯被韋皇後下藥毒死。
⑨土宇：天地。
⑩黎庶：老百姓。
L①沖：和也。
②規：正法。
③伐謀：《孫子:謀攻》，“上兵伐謀。”
④艱虞：憂慮。
⑤委：交給。
⑥遽：ju，匆忙。
⑦銛：Xlan，(鋒)利。
⑧爰：於是。
⑨賻：資助喪葬。
⑩綢繆：情誼深厚。
Ⅰ①景元：唐睿宗李旦的年號。元年即公元710年。
②窆：埋葬。
③龜龍：指麟，鳳，龜，龍四獸，此處指陪葬品。
④五聲：即宮，商，角，徵，羽。指樂器。
⑤閥：門閥。
⑥鴻：大。
⑦誕：誕生。
⑧契：合。
⑨松檟：指樹木。
⑩椒：昭儀住的房舍名叫“椒風”。
（二）譯文
道之玄妙，能將抽象的東西轉化為具體之形態。比如，男女交合能生“人”。氣之精微，在於人能把握大自然的規律作為知識並加以運用。就如同用泥土制作陶器一樣，隻有準確把握配料及用量，且所有的制作過程都得當，才能制成精美的器物。人的生死過程，也是“道”的變化過程。而“道"和“氣”，不能同時完備在一個人身上。如果同時完備了，那麼，這個人就是空前絕後的，此種人怕是一千年才會出現一個吧！
婕妤，姓上官，隴西上邽人(今甘肅天水)。她的遠祖是高陽氏的後代。(後代中)有個人擔任楚國的上官大夫之職，於是，他的後代子孫借官職的名稱作為姓氏。從此有了復姓上官。族中有個女子成了漢昭帝的皇後，從此，上官傢族就顯貴富有起來，世代出現功勛卓著的顯赫人物。
她的曾祖父名叫上官弘，在隋朝滕王府中，任記室參軍，襄州總管府屬，華州長史，會稽郡贊持(贊治，諱李治而改持)，尚書比部郎中。還與谷城公吐萬緒一齊出兵平定江南，授通議大夫，學富五車，文章變幻無窮。身穿華麗服飾入朝，靚麗無比。率領部隊出征，蕩平江南。一掃(對抗朝廷)之妖氣。
她的祖父上官儀，歷任我朝晉王府參軍，東閣祭酒，弘文館學士，給事中，太子洗馬，中書舍人，秘書少監，銀青光祿大夫，行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贈中書令，秦州都督，上柱國，楚國公。食邑三千戶。他思路海闊，文章縱橫開合。品質高尚，德行高過山嶽，好比是可以煣成良弓之木，又好比可以鑄成利劍之精鐵。他博覽群書，即使是“糟粕”類的，也一一讀完。以致天下無書可讀。他文采斐然，筆法靈活，猶如天上變幻莫測的煙霞。終成一代文章宗主。仕途平步青雲，於朝堂為君王出謀劃策，且能高瞻遠矚，輔佐君王能獨當一面。同僚及屬下，爭著到府上來咨詢或探望。他的府邸壯麗輝煌，榮耀可以代代相傳。他盡管富有，卻不追求奢侈，地位顯貴，仍不忘記貧賤之友。美名遠揚，皇上嘉獎之類，直至去世才停止。
她的父親上官庭芝，任左千牛衛。曾是周王的府屬。是佼佼的人才，也是士大夫中第一人。在宮中，以侍奉皇上為重任，一心一意忠於皇帝。在朝廷，以討論國事為重，全憑口舌。他像萬丈高樹，張揚我朝之大國風范，又如千裡馬一般，能力出類拔萃，聲望光大。隻可惜受到父親楚國公不幸命運的牽連，被削去官職，奪其官服，被逐出京城，與其父一起被流放，途中憂懼而逝。後來平反，追贈為黃門侍郎，天水郡開國公等。食邑三千戶。朝廷派人到流放處尋找其遺骨，隻可惜連裹屍的草席都未找到，隻剩下他當年的詩文，還藏在宮中。
上官婉兒，上天資其淑慧，神明助她賢明，在詩書的海洋中徜徉，汲取其精華。她以翰墨作為機杼，去寫出美妙無比的錦繡文章。十三歲，被封為(高宗的)才人，能寫超出天賦的文章，從容自如地應付急如星火的不時之需。公元705年，中宗發動神龍政變，恢復大唐國號，平定混亂局面，恢復正常的社會秩序，革故鼎新，救民於水火之中，繼承大唐正統。神龍元年，她被冊封為(中宗的)昭容。此時，因韋皇後亂政，意欲動搖李唐皇權根基，與奸臣勾結，欲立其女兒安樂公主為儲君。暗中與奸臣結為朋黨。昭容得知情況，向皇上泣血進諫，推心置腹，請求皇上下旨，鏟除亂黨。而皇上生性寬厚，一味忍讓，不使傢醜外揚。進諫不成，無計可施，便想出幾種對策。上策是:揭發檢舉韋後等人的陰謀，以打動帝心，但皇上不予采納。中策是:請求辭去後宮職務，隱身而退，仍舊不被準許。其次，請求削發為尼，可皇命奪刀不許。下策是:當殿飲毒酒求死，幾乎倒斃在金鑾殿上。
先帝愛其才華，同時憐憫她堅貞不屈，緊急召集最好的禦醫來救治，才挽回一懸之命。其間幾次生命垂危，魂遊體外，幾經反復，才得痊愈。她借母親去世上表請求，降昭容為媫妤，反復多次，皇上才允許了。(歷史真實是，時間不長就又恢復了昭容)。之後，中宗被韋皇後下毒藥死，大唐失去主人，天地同悲。韋後陰謀得逞，把握了朝政，屠害忠良及百姓，勾結外戚，意欲篡奪皇權。正當危機時刻，太子李隆基當機立斷，用武力智平亂局。既不違背天命，又順應朝野民意，拯救李唐基業於傾覆之際，在艱難危機之中穩定了國傢的正常秩序。
昭容鎮定自若以應付危機，身處險境而泰然處之，在深宮之中，隻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了上天，不料身遭利刃，亡身在倉猝之間，春秋四十七歲。幸得睿宗帝明鑒，予以平反昭雪。聖上沉痛哀悼。於是制誥，依照禮儀給予厚葬並追封。太平公主也哀傷不已，資助安葬費用絹五百匹。並派人前往吊祭，祭文表達了她們間的深情厚誼。在大唐景雲元年(公元710年)八月二十四日，埋葬在雍州咸陽縣茂道鄉洪瀆原。依照禮制，龍龜八卦作為陪葬，與紅顏一同埋於墓中，金石等樂器也隨身葬入墓穴。
其悼詞曰：
上官大族功勛著，源深流長世系遠。
冠冕世襲輩輩有，高官名士代代傳。
賢明傢族生婕妤，光宗耀祖震寰宇。
入宮奉君展才華，能力職位很合契。
這是其一
婕妤魂命斷，宛如傾高山。
明珠沉水底，和氏璧碎散。
昭容墳前樹，頻迎天上風。
千萬年不絕，好似誦歌聲。
這是其二
作者簡介：馬五三，男，生於1950年，洛寧縣城郊鄉在禮村人。1970年參加工作，洛寧一高中任教，中教高級教師。2010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