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宮

2024年2月20日 16点热度 0人点赞


文化宮


王富國

文化宮的全稱是淄博市工人文化宮。它在博山城中心的東南,離我們家不到十分鍾的路程。文化宮是一個集合概念,它由一個偌大的院子組成,裡面有影劇院,圖書館,閱覽室,展覽館,運動場,以後還又建了燈光球場,游泳池。文化宮的東邊是淄博市第一醫院,小時候它的名字叫工人醫院。文化宮的西邊是山城大名鼎鼎十字路村,此村人人習武,威震博山。文化宮的南邊是新村一部分的東村。新村也是一個集合概念,它由東村和西村組成。新村的房舍很特別,它既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村莊,也不是一個一個的院落,而是整整齊齊的一排排的房子。這種情形只有像山東機器廠,酸廠,電機廠等大型企業才有的家屬宿舍。新村的住戶們大都是外地人,這倒類似於台灣的眷村。此處居民民風彪悍,且善抱團。

文化宮給我最初的印象,現在想應該是靜謐,井然,還有神聖。那時文化宮的圖書館,每周都在閱覽室舉行故事會,我經常跟着哥哥們去聽故事。我還清楚的記得,在此聽了小說《烈火金剛》中「肖飛買藥」一章,精彩極了。文化宮對少時的我來說,太神秘了,它的邊邊角角,都透着一種異樣的氣息,它的每座建築物裡面,仿佛都藏着許多許多的故事。文革開始後,情形就大不一樣了,文化宮成了我們的樂園和「天堂」。放了學,回家扔下那單薄的書包,或者乾脆連家也不回(那時上學已經不重要了),撒腿就向文化宮跑。小夥伴們在偌大的文化宮里爬上爬下,追逐打鬧,或四處游盪,尋尋覓覓,以期發現屬於我們的秘密。聽說二壯子曾在影劇院的樓頂上捉到了一隻野鴿子,我們便順着排水管子也爬到樓頂,掀瓦拆磚,找遍了所有能容下鴿子的地方,結果是連個鴿子影也沒有。但有小夥伴言之鑿鑿地說確實看到二壯子捉到野鴿子了。多少年以後我還想,那上面或許真的就有野鴿子呢。野鴿子沒找到,卻發現了圖書館的後牆上有一個破損的窗子。透過窗戶,裡面是整排整排的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地排放着書籍。幾張桌子上面也堆滿了書,只是上面落滿了厚厚的灰塵。這是一個驚心動魄的發現!這麼多書裡面,肯定有《烈火金剛》!肯定有肖飛買藥!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大多數驚險小說都是這樣開頭的。與幾個小夥伴,帶着家裡用來買糧食的布袋子,博山人叫洋面布袋,戰戰兢兢,哆哆嗦嗦地爬進了圖書館,心要跳出來似的,驚恐萬狀,那裡還顧得上什麼《烈火金剛》,慌亂地裝滿布袋,落慌而逃。若干年後,我知道了竊書不叫偷。那時文化宮的影劇院,還正常播放電影,上演的不外乎《小兵張嗄》《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等有數的幾部片子。票價五分,區區五分錢也沒有,即便有了,也很難買上票,因為售票口永遠擁擠着黑壓壓的人群,小孩子根本擠不進去,常常有人買上了票,卻擠掉了帽子,擠掉了鞋子。由此也經常引發爭端,售票口儼然是一個角斗場。我們只好另闢蹊徑——瞧電影。對此,文化宮方面也早有防範:在所有離地一人多高的窗子上,都包上了鐵皮,壁壘森嚴。但早有人在鐵皮上鑿出了許多小孔,於是,電影開演後,小夥伴們便來到窗下,疊成羅漢,小孔離地面高低不一,低的疊兩人就能瞧見,高的就得疊三個人了,最上邊的身子緊緊貼在窗子上,一隻眼晴對着小孔瞧進去,幾人輪流瞧。最吃力的是下邊的人,實在堅持不住了,就喊「撐不住了」,而上邊瞧的正是精彩的時候,就說「再等等」。有時瞧的正起勁,文化宮驅趕的人來了,下邊的一抽身子,上邊的人便紛紛跌落下來,四散逃去。那時的孩子身子骨結實,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來,常常是亳發無損。

燈光球場也是一個熱鬧的去處。那時有重大的藍球賽事,都是晩上在燈光球場舉行。賽事來了,整個博山傾城出動,高大的圍牆裡面,燈火通明,能夠進去觀看的人數極少,球場外面則人山人海,常常是解放軍把門,公安維持秩序,隨着球場裡面此起彼伏的裁判員的哨聲,觀眾的歡呼聲傳出,外面的人群更加躁動不安,有人冒險爬上高牆跳將下去,但是,十有八九被公安擒住,再押送出來。明明知道進去看球無望,但人們都不肯散去,陪着裡面的人看球,等待的就是一個輸贏的結果。現在想,在外面等待,或許也是一種更好的享受。

因為地理的優勢,經常光顧文化宮的是南關、新村、十字路三個村的孩子。後來起了爭端:南關、十字路的孩子們聯合起來為一方,現在我們不仿把他們稱為紅軍;新村的孩子獨為一方,權可叫藍軍。先是兩軍互相堵截,封鎖住兩軍進出的路線,最後主戰場又擺在了文化宮。紅軍用運動場上磚和水泥砌成的三面大語錄牆為屏障,藍軍則以燈光球場的高牆做依託,雙方用碎石塊當武器,演出了一場激烈的戰爭。紅藍雙方的小夥伴們,象今天的志願者們一樣,爭先恐後,積極參與其中。我記得當時藍軍有個小子,平頭,穿一件白襯衫,袖子挽着,機智,靈活,勇敢,左右手扔石塊,既准且遠,紅軍都懼他幾分。這場戰爭進行了將近三年,頂一個解放戰爭了。


衣着樸素,不事打扮的小姑娘

一一讀福國先生《文化宮》有感


高全成


福國的美文《文化宮》,回憶童年趣事,引發群友諸多感慨,白雲先生等先後以各種評論,饗予群友。我節奏慢,想說的話題早已被群友說得至為精彩,故不能再畫蛇添足,還是老朽常談,說說對福國真人憶真事說真話的感受吧。

文章貴真,關涉「史」的文章,真更重要。然而聽高人說,「歷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話說得太有辯證性了。寫史或說史的人可以給「史」這個小姑娘描眉塗唇,戴首飾,穿花衣,但是真實的歷史,不管小姑娘經過怎樣的打扮,她還是那個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丑的小姑娘。回憶文章也屬於「史」的范疇。福國回憶的當年以文化宮為舞台上演的諸多趣事,就是一個衣着樸素,未經打扮的小姑娘。

所憶與史相符,一是靠文筆,即大量的充足的文字聽從作者的任意驅遣;第二是願意寫真,不願粉飾;第三是既願意,又有足夠的勇氣,這勇氣大概來源於價值觀和稟性。

開篇介紹文化宮的方位、大院內各文化組織,四鄰概況,不是閒筆,是必要的交代,正如明海兄所說「為敘述童年的故事作鋪墊」。聽「肖飛買藥」的故事,讓人既想起一些名著,也令人想到那個時代的文化生話不很豐富但很有趣味。寫在文化宮四處耍鬧,為逮野鴿子竟順着排水管道爬上樓頂,掀瓦拆磚。這與魯迅童年在百草園為找人形何首烏而弄壞了泥牆是一樣的童趣。我想,後來的偉人與後來的凡夫,在其童年時追求快樂、追求自由的天性,大概差不多。

在月黑風高的夜晚戰戰兢兢,哆哆嗦嗦地竊書,最後落荒而逃。說明當時就有所顧忌。現在再掀自己的歷史舊賬,需要有一點勇氣。膽小者可能認為有損自己的形象,而坦盪之人不會認為這是什麼醜事,是孩童成長過程中的正常現象。長大後真實地袒露出來,心裡才覺得爽;而「猶抱琵琶半遮面」,不符合福國的性格。

為「瞧電影」而疊羅漢,的確有趣,但是需要得天獨厚的條件。

寫不同村的孩子,在各自首領率領下「開火」的事,我經歷過一點。那時我們村里前街後街的男孩自成兩伙,避開家長,在自己村及周邊村的胡同里打游擊。不是面對面的較量,而是相隔幾十米扔石頭、打彈弓。我參加了不甚激烈的兩次,之後被家長軟禁了。我家是個小獨院,晚飯後父親就下令關閉院門並分派給我們很多活兒。父親很嚴厲,我不敢偷着出去,只能於次日白天打聽一些戰況。我現在還覺得半大小子打仗是很危險的。前街上一個姓劉的熊孩子,用彈弓誤打了一個無辜的路人,把人的眼睛打瞎,闖了大禍。關於男孩子打架之事,我虛度六十又五之光陰,至今不知該做何種評論。但是,有一條,我是民國之前的老太太跳井——尖腳到底。如果我的孫子再去打這種巷戰,我會超過我父親的嚴厲,我會直接把我的孫子「硬禁」起來。但是,福國弟率真直書,任人議論,如同司馬遷項羽要挾劉邦一樣。劉邦若不就項羽之范,項羽就把劉邦的親爹活活煮成肉羹。沒想到,劉邦根本就不吃這一套,從容地說:項羽老弟呀,當年我倆結為兄弟,那麼我的老爹也就是你的老爹呀,如果你願意把你老爹活活地煮了,那麼請你把煮你老爹的羹分給我一杯,我也嘗嘗是啥味道。項羽登時暈倒。後來議者有的說劉邦是流氓、滾刀肉,有的說劉邦是睿者、大智慧。可司馬遷當時哪管後人如何評論,只是秉筆直書而已。福國在把這種男孩打架之「小史」寫真後,也加進了自己的評論。這種小史,又加如此評論,可能會引發多種評論,大概福國也不會強求讀者(包括好友)苟同的,只不過是寫出本真的事,說出本真的話,活出本真的自我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