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副刊 | 徐魯:大海與故鄉

2024年2月22日 17点热度 0人点赞

大海與故鄉

徐 魯

我的家鄉山東即墨,是一座有着悠久歷史的古城。我在家鄉讀書時,即墨縣(今青島市即墨區)尚屬於煙台地區,1978年改屬青島市。在我心中,即墨、煙台、青島乃至整個膠東半島都是我的故鄉。那裡的海灣、霧角、海光、燈塔,還有海灘漁船、碼頭,高高的山坡、彎彎的山道、小漁村的石頭牆和海草房……這一切構成了我童年和少年時代的成長背景,更是我心中永遠的鄉愁。

沒有在海灣生活過的人,也許不知道什麼是「霧角」。霧角就是霧中的號角,安裝在靠近港口的懸崖上和帶有發電設備的燈塔上,在起霧的天氣里向過往船隻發出提醒的「警笛」。在霧氣迷茫的夜晚,當你沿着彎彎曲曲的海岸線漫步,或者是坐在海灣的岩石上,眺望着夜空下的茫茫大海,這時如果你側耳細聽,也許會誤以為自己聽到了鯨魚的歌聲。那正是某個小島或懸崖燈塔上的霧角發出的笛聲,提醒着過往的船隻:陸地就在附近,從這里開進去,就是平安的港灣和碼頭,但是請注意安全,小心前面的礁石……

那麼海光呢?我記憶中的海光,是一種絢麗、奇異的海上奇觀。有時候,皎潔的月光灑滿海面,忽然間會有粼粼的波光從水中升起,升到海面又向四周擴展、散開,仿佛有人升起了禮花和焰火;有時候,在星月稀疏的海夜,遼闊的海面就像沉睡的大地,萬籟俱寂,卻偏偏會有星星點點的海上燈火,徹夜不熄,把黑黢黢的海面點綴得如同天上的街市……

這些神奇的海光究竟是什麼?長大後,我逐漸接觸到一些科學的解釋:這是各種各樣能發出光亮的海洋生物共同創造的自然奇觀。小蝦、烏賊和某些魚類,甚至還有一些肉眼看不見的海洋細菌,都有可能是海光中的一員。它們共同造就了這絢麗的奇景。

除了霧角和海光,故鄉的海邊最引人矚目的標志,就是燈塔了。到煙台旅行的人,不能不到芝罘灣。傍晚的芝罘灣,漫天的晚霞把整個海面、海岸線和附近的島礁、山岡染成一片玫瑰色。當夕陽慢慢沉入大海,遠方歸來的船隻緩緩駛入海灣的懷抱。這時,山上的燈塔開始發出光亮,轉燈不停地旋轉,射出銀色的、明亮而耀眼的光帶,橫穿夜空,讓夜晚的海灣也變得清醒與活躍起來。

故鄉的海濱,是祖國北方最美麗的海濱之一。漫步在故鄉的海岸線上,我常常凝眸那些矗立在遠遠近近的小島上的燈塔。燈塔亮了,海上的漁船都該回家了。燈塔閃亮的海灣,就像母親的懷抱,擁納着傍晚時分從海上歸來的「孩子」。

說到膠東半島,我總會想起劉公島。那是位於膠東半島東端的一個小島,也是鑲嵌在威海海灣口上的一顆璀璨的海上寶石。兒時的我住在外祖母家的小漁村里,經常聽她講劉公和劉母的故事。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隊南方的商船正向北行駛。忽然,海上起了風暴,海天變成了迷茫一片。船上的人與狂風惡浪搏鬥,但食物和淡水漸漸耗盡,船上的人們也精疲力竭了。一天夜裡,有人突然發現,前方似乎有一星火光在閃動。「啊,有救了!我們有救了!」船隊的人欣喜若狂,掙扎着爬起來,拚命地向前劃着船。

火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終於,他們看清了,前面是一座小島,在小島峻峭的海岬上,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在狂風中艱難地搖動着一支火把。火把引導着這條船,漸漸靠近了海岸。

老人急急忙忙趕過來,把倒在海灘上的人背進自己在海邊的石頭小屋裡。老人讓他的老伴趕緊生起火,給獲救的船民們送上了熱氣騰騰的姜湯、面條玉米餅子。風暴過去,大海上又變得風平浪靜,商船重新啟航出發了。

後來,每當夜裡起了風暴,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總會高高地舉着一支火把,站在那個峭崖上,為海上的航船當向導。迷途或遇險的船民,總會得到兩位老人不求任何回報的幫助。

一傳十、十傳百,膠東半島的當地漁民和途經這里的水手,都知道了這個故事。人們尊稱這兩位樂善好施的老人為劉公、劉母,也把矗立在威海灣口的這座小島稱為劉公島,還為兩位善良的老人建造了祠廟。南來北往的船商和遊人,只要來到了劉公島邊,必會登岸前來祭拜一番。

在劉公島南岸那塊伸向大海的岩石上,還矗立着一尊劉公在暴風雨之夜高舉着火把,為船隊指引航向的塑像。巨大的峭崖上,劉公倔強而堅定地半跪在岩石上,年邁的軀體肌肉緊繃,一手攀緊岩石,一手高擎火把。飽經風霜的面孔,正吃力地歪向一側,好避開那迎面襲來的狂風巨浪。他手中的火把在熊熊燃燒,仿佛要照穿濃重的黑夜,給海上的人們送上希望和光明。

從少年時代起直到今天,我多次登上劉公島,瞻仰這尊動人的塑像。每次站在塑像前,心裡都會升起一種由衷的敬意。我甚至覺得,這位半跪在峭崖上高舉火把的老人,就是善良、無私的美德的化身,是堅強不屈、勇往直前的意志的象徵。高擎在老人手上的火把,與海邊那些高高的、永不熄滅的燈塔一樣,不僅為故鄉壯闊美麗的風光添彩,也彰顯着人們勇敢面向海洋、邁向海洋的堅定信念。

一百多年前,曾有一個小女孩,經常由家人帶着,漫步在煙台芝罘灣海邊,看海上的落日。這個小女孩,就是現代文學家、詩人冰心。冰心從小跟着父母到煙台,童年時光里有好幾年是在大海邊度過的,還在煙台東山的一家醫院裡住過一段時間。

坐在面朝大海的山坡上,每天都能看見湛藍的大海,看見緩緩地行駛在海面上的帆影,聽見海鷗在浪花間高聲歌唱……大海成了冰心童年時最美好的記憶之一,也成了她後來的作品裡反復出現的主題。

今天,漫步在美麗故鄉的海濱,徜徉在故鄉長長的海岸線上,眺望着黃昏時分小島上閃亮的燈塔,想象着起霧的夜晚那一聲聲親切的霧角、夜晚平靜的大海上閃爍的絢麗海光……這時候,我不禁想起了冰心在詩作里對大海的依戀與贊美:「大海呵,哪一顆星沒有光?哪一朵花沒有香?哪一次我的思潮里沒有你波濤的清響?」冰心心中的大海也是我故鄉的大海,是我美麗的膠東半島,是我蒼藍色的渤海灣膠州灣,是我波光閃耀的故鄉。

人民日報 》( 2024年02月21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