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親近的身邊人，也得講究個儀式感。生活中的快樂，點點滴滴，尤其對於父母老人，若小小禮物可以讓他們老懷歡暢，一切值得。
老父親平常喜歡喝兩盅，盡管他數次高聲宣布要戒酒，不過是減了量，並沒有真正的滴酒不沾。人的壽數和健康飲食有關，卻也不能忽略心情愉悅，小小愛好，由他隨他，日子的質量便高些。
尋常人家中的好酒之人，平日所喝的酒水並不太貴，一來經濟承受不起，二來老人節儉成性，總認為有酒喝就好，不願讓它成為負擔。一瓶幾十塊的酒，只要合口，便成為口糧，有好菜來一杯，樂得自在。
關於老父親喝酒，我和愛人是不支持不反對，老爺子也怕給孩子添麻煩，無比自覺。逢年過節，我們會給他買幾瓶好酒，看着他愛不釋手的模樣，他滿足，我們亦滿足。
我不喝酒，對好酒的定義是價格的高低。往年瞎買，老父親常說這酒性價比不高，不如某某牌子。既然老爺子開口，咱就聽話，依照他的嘮叨，把他念叨的酒們，每個節日買一種，都嘗嘗都喝喝，價錢不在考慮范圍。當然，太貴的也不買，不是不捨得，而是買來他也不喝，擺在酒櫃上裝樣子，成了裝飾品。
今年買了兩瓶酒，小一千元。要按照現在的物價來評價，屬於中檔吧。老父親不這麼認為，接過酒先例行公事的埋怨我們亂花錢，然後樂呵呵地把酒放進酒櫃，不喝。對，沒喝，年夜飯也沒喝，初一也沒喝，來客也沒喝。
這不是老父親的風格啊。就在我們奇怪的時候，老父親打來電話，說看天氣預報要下雪，讓我幫他買些羊肉片蔬菜等物，他要請客。正月十五已過，年過完，剛剛結束了大吃大喝的聚餐日子，不知道他要和誰喝酒。
動作麻利地買好東西，驅車送到家。屋子裡已經坐了老幾位，看着眼熟，叫不出名。沒關系，叔叔大爺的亂叫一氣，惹的幾位一陣寒暄，什麼我又胖了，怎麼看着這麼老等等。
老父親出來介紹，一說還都是熟人。在我兒時，他們是家中常客，後來下崗自謀生路，就算離得近，也難得見面。模糊的回憶漸漸清晰，他們年輕時的樣子浮現腦海。一一對照，不由得感慨滄海桑田。
火鍋好收拾，肉片是現成的，蔬菜洗干淨切好擺盤不費事。老父親獻寶似的從酒櫃里拿出我過年送他的酒，顯擺了半天。內容無非是兒子掙錢不多，捨得給他買好酒。真不知是誇我還是損我。
父親的幾位老伙計，或從衣着或從舉止或從父親往日訴說，盡皆生活不怎麼如意之人。當年下崗後，拼盡全力也不過糊得一家溫飽，老來退休金不高，有的負擔老伴兒的病，有的補貼子女的房貸，有的不能攢錢，稍微攢點家裡就出事。
用現在的話說，他們幾位都是失意之人。但他們的驕傲和倔強又不允許自己老了老了丟了面子低了頭。老父親之所以擺家宴，就是怕去飯店請他們，他們要回請。本是一起聚聚的好意，最後擾了生活，非本意也。
雪下了起來，鍋子開了起來。老父親和他的老伙計們，不拘束，不扭捏，酒倒滿，話聊起，仿佛回到了從前的歲月。我陪在一旁，看着他們的樣子，想起小時候家裡蓋小房，大家來幫忙，就是這樣，嘻嘻哈哈，聲音洪亮，吃得痛快，喝的爽快。
人多，一瓶酒自然不夠，雖然老幾位攔着，父親還是開了另外一瓶。喝不喝得完不重要，重要是喝好。皺紋爬上眉角的他們，言語豪爽，身體不服不行。年輕時一人一瓶的酒量，如今一人兩杯便顯出醉意。
人醉了，心裡話就來了。大家互訴這些年的不易，又慶幸自己日子好歹過得去，順便緬懷了已經去世的人。二月的雪溫柔的落在窗下，靜靜的聽着過去的故事，化成水，隨時間流走。
我看着他們，不知為何感覺幾位老人就像眼前的火鍋，有平靜有沸騰，一生的苦難都融作辛辣，翻滾出了味道，熬出了滋味。也許，他們便是我們能看得見的偉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