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吃好色,卻活到82歲

2024年3月5日 13点热度 0人点赞

乾隆二十年(1755),袁枚終於鐵了心要辭官。


這一年,追查時間長達三年多的「偽孫嘉淦奏稿案」趨於白熱化,大批的官員因為文字獄掉了腦袋。


乾隆十六年(1751),一份署名孫嘉淦的奏稿在全國廣為流傳,裡面羅列了「五不解,十大過」,對乾隆皇帝和幾乎所有朝中權貴進行抨擊。這份奏稿在朝廷上下掀起了驚濤駭浪。


孫嘉淦,康熙進士,歷任侍郎、尚書、督撫,至協辦大學士,絕對是大佬級人物,還以敢冒死進諫聞名。但是再「冒死」,孫嘉淦也不敢直接觸乾隆的逆鱗啊。奏稿中的內容,他絕對是敢想不敢寫的。


案件一出,雖然皇帝也未怪罪他,但是孫嘉淦自覺地在家「反省」,並在奏稿案結後幾個月鬱郁而終。孫嘉淦以外的牽連人員就沒那麼好彩了,因為查辦不力而丟掉官帽的督撫多達十幾個,緝拿的涉案人員則多於一千人。


朝中大佬們的風波,關袁枚什麼事?


清代的文字獄之盛,作文風氣之緊,幾乎是歷代之最。在袁枚的早年,對官場還是抱有一絲少年的熱血,希望當個為民請命的好官。隨着年齡的增長,為官的壓抑讓慣於隨心所欲的袁枚非常難受,在文字獄的陰影下也不易明哲保身。所以當了七年的知縣以後,袁枚在老熟人尹繼善的幫助下,請了長假回家。剛剛迫於經濟壓力復起的袁枚,又碰上了喪父。


期間發生的孫嘉淦奏稿一事,讓袁枚心有餘悸。本來對官場寒了心的袁枚,在丁憂三年後,正式脫離了官場。


袁枚畫像。圖源:網絡


01


康熙五十五年(1716),一部影響深遠的辭書——《康熙字典》編成了。同一年,杭州府仁和縣袁家誕生了這一代頭一個男孩,只是此時男孩的父親袁濱,尚在湖南衡陽縣令高清府中做幕賓。袁家上下因為有後而狂喜,給這個男嬰取了「瑞官」做小名。


「瑞官」,便是日後著名的古怪才子袁枚。


袁家即使祖輩顯赫,但到了康熙年間已經沒落,袁濱不過是一個無名師爺,算不上什麼詩書名門。這樣的家庭背景,註定了袁枚的童年不會過得太過優渥。


袁枚的母親章太夫人,是杭州章師祿的次女,19歲嫁入袁家,先生長女和次女,直到31歲才生下袁枚一個兒子。袁家的經濟狀況,讓章太夫人頗為操勞,丈夫作為幕客與館師的收入不穩定,家裡為了開飯把能借的地方都借過了。直到袁枚晚年,在為母親撰寫《先妣章太孺人行狀》時,對小時候和妹妹袁機圍着章太夫人討要飯吃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即使後來生活優越了,袁枚在《秋夜雜詩並序》的第九首里,還是寫出了「阿母鬻釵裾,市之得半飽」這樣的辛酸之句,可見貧窮的記憶有多麼沉重。


幸而家裡男女都算識文斷字,給小袁枚童年留下深刻印象的啟蒙老師,就是他嫁入沈家、「年三十而寡,守志母家」的姑母


因為家裡多是姊妹,難得的男丁「袁寶玉」也很受老少長輩們溺愛。他晚年在《隨園老人遺囑》中回憶,「我年八歲祖母猶抱臥懷中,沈姑母教之讀書識字」。小袁枚初讀佶屈聱牙的《盤庚》、《大誥》,都是由沈姑母帶讀。


袁枚出生於杭州。圖源:攝圖網


雍正二年(1724)正月初二,恰好是杭州城隍山最熱鬧的時候。袁濱帶着9歲的小袁枚走到伍公廟,小袁看到路旁的香燭攤、術士攤人山人海,詩興大發造出了「眼前三兩級,足下萬千家」的句子。


袁父聽到兒子吟出的句子有模有樣,便來了興致,找了個看相佬給兒子相面。看相佬端詳了小袁的臉幾下,告訴袁父,你兒子是福大於貴啊。袁父不禁露出迷惑的表情,看相佬又解釋道,袁枚官不過七品,但40歲後福氣高於一品。這是記錄在《隨園詩話補遺》里的軼事,只是形容得過於奇特,不排除是袁枚編出來往自己臉上貼金的。


教育得講究個張弛有道,如果說女性長輩扮演「慈母」的角色,那麼袁濱就不得不履行「嚴父」的職責了。經過袁濱和袁枚舅父的一番篩選,聘請了有才而無考運的史玉瓚(此君後來與袁枚同場考中秀才)做袁枚的塾師。


袁枚讀書的錢,很大程度是靠他在廣西當幕客的叔父袁鴻提供的。他在詩里對這個叔父有「五歲早教前古事,十年屢寄課書資」的感激。但是給7歲的小孩灌輸四書五經也並非易事,袁枚入學的第一年,袁父急切地從史玉瓚嘴裡了解兒子的學習狀況。無奈之下,史玉瓚將袁枚做過的撕書、逃學等頑皮舉動如實告知,袁父聽後暴跳如雷,給了小袁一頓打,這才讓他適應了家塾里的學習。


袁家雖家風和睦,但家中女性的婚姻多不幸。嫁入沈氏的姑母守寡多年,二姐嫁陸仲康,丈夫早亡,帶着兩個兒子回娘家,一生撫孤守節。與袁枚最親密的三妹袁機,惹人落淚的祭妹文的主角,更是因為兩人的父親袁濱要報答原東家高清的恩情而嫁入高氏家族,後差點被丈夫變賣。


可能正是對家中女性遭遇的同情,袁枚一生納妾數人,但對嫡妻王氏一直頗為尊重。65歲那年的元宵,他還興致勃勃地拉着王氏一起鏟雪做茶水之用。


袁枚畫像。圖源:網絡


02


雍正五年(1727),袁枚不負袁家眾人的厚望,才12歲就以童生的身份考中了秀才,親朋好友紛紛祝賀袁家出了個少年天才。考中秀才後,除了參加入泮禮,新秀才還有坐着轎子巡街的殊榮,只是12歲的袁枚並沒感受到有多麼光榮,留下詩句「記得垂髫泮水游,一時佳話遍杭州,青衿乍着心雖喜,紅粉爭看尚蒙羞」。


三年後,15歲的袁枚在歲考以第二名的資格考上了廩生,享受每個月朝廷派的30斤廩米津貼。


帥念祖擔任浙江學政時,某次歲考時很欣賞袁枚所作的《秋水》賦,將他喊到跟前當面表揚,順帶抽查其他生員


帥學政問:「國馬、公馬何解,汝等知否?」只有袁枚答上來:「知道,出自《國語》,注自韋昭,至作何解,枚實不知。」帥學政又再發問:「國馬、公馬之外,尚有父馬,汝知之否?」袁枚答:「出自《史記·平準書》。」帥學政又問:「你能對嗎?」袁枚對曰:「可對『母牛』,出《易經·說卦傳》。」帥學政連連夸贊袁枚年紀輕輕,便通曉這麼多典故,非常不錯,給他評了個高等的成績。


光明的未來似乎在向他招手,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乾隆元年(1736)正月,21歲的青年袁枚奉父親之命到廣西桂林投奔叔父袁鴻,冀望叔父能為他謀一個好職位。怎料叔父見到他,不是關心侄子路途艱辛與否,而是說「汝不該來」。可見叔父在廣西的處境窘迫到何等地步,才會對侄子說出這番話。


巡撫金鉷見到袁枚相貌堂堂,而又學養深厚,對他頗為欣賞。經過一番觀察過後,命他作《銅鼓賦》一篇,袁枚提筆立就,寫出瑰麗的文字。金鉷決定推薦他參加朝廷博學鴻詞科的考試。袁枚對此十分感激,晚年稱金老爺子為「六十年來生平第一知己」。袁鴻得知侄子要上京赴考的好消息,立刻修書往杭州老家告知家人。


袁枚作為博學鴻詞科里最年少的「考生」被刷下來了。因為年紀的關系,大家也不太意外,反而是同場的山陰才子胡天游莫名流鼻血污了考卷被「報罷」(黜落),讓眾人頗為惋惜。


落選的袁枚陷入了經濟困難,經好友推薦,到嵇相國家當7歲小孩的家庭教師才解決了溫飽。在工作時間以外,袁枚專攻科舉「四書文」,23歲的時候終於得進舉人,次年又考上了中國古代讀書人最夢寐以求的進士。在刑部尚書尹繼善的力保下,袁枚以二甲第五名的好成績入選翰林院庶吉士,可謂春風得意。


庶吉士是個什麼東東呢?簡單來說,是挑選文採好的書生進入皇家編制當「練習生」。培訓期過後,成績好的能留下來當編修、試講等對文化程度要求高的文書類工作。即使培訓後的考試成績不理想,也能優先外放當地方官。


可是才氣絕高如袁枚,庶吉士卻當得並不如意。為什麼呢?好像今天我們的基礎學科,除了語文、數學、物理、化學,還有外語。清朝的庶吉士則有一部分「主修」滿文,袁枚就是其中一個入選學習「國書」的。將滿文視為蝌蚪文的袁枚將之視為畏途,怎麼都學不好滿文。三年後的乾隆七年(1742),因為在翰林院考試滿文科中得了最下等,又拒絕了座師留保和史貽直讓他當言官的推薦,他被外派到江南當知縣去了。


接下來的七年知縣生涯,對袁枚的人生影響至深。


袁枚曾在江寧、上元等地為知縣。圖源:攝圖網


03


江寧府城郊,正在為上任趕路的袁枚一行人,到了埠頭附近的天印庵留宿。經過一路奔波,他提筆寫下《天印庵小住》二首,其二:


古寺殘燈惱客腸,玉堂回首夢猶長。

潺潺不盡秋來雨,伴我黃昏是海棠


從京城一路南下到江南的袁枚,路途所見所聞,才算讓他真正了解到什麼叫民間疾苦。相比之下,自己在富庶的家鄉熬過的「窮」,都算不上是真正的「窮」了。沿途得知的「豆稅」之類苛捐雜稅的徵收之難,讓他對接下來的縣官生涯憂心不已。加上趕路的窘困,讓袁枚在詩中,透露出憂傷之情。


袁枚這個人文化素養雖高,但因為幼時家庭經歷的原因,很是吃了一些苦頭,也算是嘗過炎涼百態的社會人了,對待老百姓沒有一般官老爺的傲氣。從他吐槽《長恨歌》的詩「石壕村里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就能看出,袁枚對平頭百姓的處境是有憐憫和同情的。


父親袁濱雖未當過官,但多年刑名師爺的經驗,或多或少都傳授給了兒子。幼承庭訓,讓袁枚在上任之初,就想到讓衙役向自己報告本縣有多少刁民,這種「老手」才摸得透的門路。故而在知縣任上,他不僅是斷獄的一把好手,還很得治下民眾的愛戴。


袁枚在判案上厲害到什麼地步呢?有一名李姓秀才,喜歡聽袁枚判案,喜歡到從溧水跟到江浦,袁枚後來回憶此事寫成《酬諸知己詩十三》。


最初任溧水知縣的時候,他將父親接來頤養天年。袁父天生正義感爆棚,很是擔心兒子年紀輕輕,能不能當好父母官,所以裝成老農,騎着毛驢在鄉間打探。聽到鄉民都說「我們的少年袁知縣,是個大好人啊」,袁父過於激動,連打扮都來不及改,直直地闖入衙門見兒子。


任期已滿,改任別的地方時,當地百姓還送上一件繡有全城居民姓名的「萬民衣」給袁枚。歷任溧水、江寧、沭陽等地知縣的袁枚,因為在任口碑不錯,蠻得當時的兩江總督尹繼善的欣賞,後者繼而舉薦他當高郵刺史,但被吏部駁回。


七品知縣只是個芝麻綠豆官,但如果職責是為老百姓辦事的話,袁枚倒也無所謂。讓他不爽的是,每天和大官們的應酬。他在《答陶觀察問乞病書》等文里提到,官場各種繁瑣的規矩,比如作為夜貓子的自己要天天早起拜見上司,見到上司要畢恭畢敬,這令「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的袁枚壓力山大。這些官場俗務,還占據了袁大才子大部分的時間,讓他沒有時間讀書,以至於「每過書肆,如渴驥見泉,身未往而心已赴」。


袁枚在江寧知縣任上,修訂完成於乾隆十三年(1748)的《江寧新志》,可以說是他辭官的直接導火線。


編撰之時,乾隆皇帝對文字的管制還是相對寬松的,所以袁枚大膽地把錢謙益屈大均錢澄之等人寫入《江寧新志·鄉賢傳》。到了乾隆十六年(1751)八月,「偽孫嘉淦奏稿案」一起,皇帝下令嚴查全國書籍里的明朝人名,《江寧新志》連累袁枚的恩師尹繼善也受到了斥責。


清代當官風險之大,讓袁枚的「退隱」之心愈加強烈。


乾隆畫像。圖源:網絡


04


乾隆十三年(1748),袁枚藉口奉養生病的母親章氏,乞了長假回家。也是鑽了這個空子,袁枚才能把江寧(南京)隋園買下。按照《大清律例》,地方官不能在當地置產,所以袁枚如果以江寧知縣的身份買園子,按規定是要被揍60杖的。


此前一年,袁枚接手一單控告父親棺材被和尚毀壞的案子,需要到小倉山麓去。就這樣,他見到了自己的「夢之園」——隋園。這座風景絕佳、要價只需300兩銀的園子,讓袁枚動心不已。


靠着自己做官多年的積蓄與其他投資的收入,袁枚湊夠300兩銀子在江寧買下了這座有故事的庭院。


按照袁枚的薪資來說,買園的錢出得起,但修園這樣大筆的支出還是很困難的。幸好他的同年程晉芳出身揚州鹽商家庭,與袁枚有着深厚的情誼。在程氏兄弟與大鹽商江春的幫助下,袁枚開始投資鹽業


傳統中國的文化人一旦仕途不順,便容易陷入經濟困境。因為父親的緣故,袁枚早年即意識到這個問題,他認為除購置產業外,經營商業也是一個財源。而投資鹽業所得的利潤,袁枚就用於購置滁州的田產。經濟方面的遠見,是袁枚能成就隨園的關鍵因素。


後世以訛傳訛,指認「隋園」是奇書《紅樓夢》里的「大觀園」,曹雪芹曹家昔日的宅子。曹家被抄以後,被下一任江寧織造隋赫德買下,更名「隋園」。但袁枚的孫子袁祖志出來辟謠,說「吾祖讕言」,隋園可不是大觀園呀!


只是這個園子本身精美歸精美,唯獨風水不太吉利,隋赫德因貪污被下了獄,園林也就荒廢了。頂級豪宅配置的隋園淪落到賣300兩銀子,都無人接手。直到不避忌的袁枚才把它給盤下來,更名為「隨園」


園子買下後,袁枚花了大力氣來「裝修」。他自己形容:「奇峰怪石,重價購來,綠竹萬竿,親手栽植……器用則檀梨文梓,雕漆槍金,玩物則晉帖唐碑,商彝夏鼎,圖書則青田黃凍,名手雕鐫,端硯則蕉葉青花,兼多古款,為大江南北富貴人家所未有。」這個傾注袁枚一生心血的園子,花了近五十年來完善。


袁枚中途發現弄園子太費錢了,積蓄再加上鹽業、田產的收支,都夠不上建園燒錢的速度。幸好功名還在,乾隆十七年(1752),他又出山到陝甘一帶去當地方官了。與此同時,袁父也帶着僕人,從杭州遷居到江寧隨園。其時正值盛夏,袁濱已是76歲高齡,可能是不堪暑熱,在路上病故了。


袁枚到西安候差、接任僅三天,就收到令他晴天霹靂的父亡噩耗,只好匆忙南歸。守喪三年以後,在再次來當江南總督的恩師尹繼善的幫助下,袁枚得以辭職終養。


古典園林里,梅花綻放。圖源:攝圖網


05


隨園是買下了,但要日常過上高質量的生活,還是得費錢的,這時就能看出袁枚的不同凡響之處了。文人,尤以出身良好的文人大多不知人間疾苦,哪裡知道生活費貴呢?比袁枚早生100餘年的張岱,早年經濟條件太好,明亡後窮困潦倒,自己也沒有辦法改善。而袁枚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實在太會撈錢了!


今天大眾的消遣,無非是好吃好玩。這個道理,清朝的袁大才子已經掌握了!他的隨園,被他打造成了一個遊玩與美食相結合的娛樂項目。平常的私人宅子,都是四面封閉,保持隱私的。不走尋常路的袁枚,不僅把窗改成玻璃窗、漏筐窗,還把牆都給拆了,直接改造成了公園來吸引遊客,還在門聯寫上「放鶴去尋三島客,任人來看四時花」。


園里的池塘、樓台、湖石、花木,俱是袁枚親自把關的審美,絕對是高大上的品味。來到隨園的遊客,盡管被袁大才子狠狠宰了一把,但都被宰得心甘情願。


光有好玩的還不行,來走走看看累了,必然會想吃東西的。作為一個頂級吃貨,袁枚對吃的要求非常高,為了求得美食的菜譜,不惜「為美味折腰」,還撈來了南京名廚王小余。從袁枚寫的《廚者王小余傳》可以看出,王小余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是南京城內權貴們爭相聘請的對象,脾氣還非常暴躁。王廚子卻一心一意地跟着袁枚當基友,只因認為官宦們吃他的菜不過是牛嚼牡丹,袁枚才是真正懂他的人。


袁枚本尊更是剛到連乾隆皇帝的飲食喜好都敢槓,說用肉絲配燕窩,是毀了燕窩的清,肉絲燕窩這道菜不過是糟蹋好食材罷了。


在挑剔的袁枚的運營之下,隨園提供的飲食能不是超一流的水準嗎?為了增加收入,袁枚雇傭農民把部分土地湖泊進行耕作和養殖,產出的食材直接供應園內的餐館。這樣新鮮、精良的美食,吸引了大批老饕來隨園「打卡」。


隨園的生意實在太火爆了,遊客多到園內亭台樓閣的門檻每年都得換上一次。


娛樂營銷只是賺錢手段,袁枚不同凡響的點在於,他賦予隨園以文化內涵。他出了一系列「隨園」的書,園內的南軒則是專門收藏其著作刻板的地方,印好的書直接放在園子裡賣,不少文人才子都以在「隨園出版社」出一本書為榮。袁枚的《隨園全集》開售,盡管價格高達五兩銀子,仍然被搶購一空。單單是隨園賣書的產業,一年的收入已達三四千兩。對於達官貴人來說,帶有文化氣息的「雅好」,才能讓他們趨之若鶩。


不僅如此,袁枚還將享樂主義上升到文化理論的高度。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他的「好色論」,他曾在文章中標榜自己:「袁子好味,好色,好葺屋,好游,好友,好花竹泉石,好圭璋彝尊、名人字畫,又好書。」


有人批評他的好色,說袁枚「著作如山,名滿天下,而於好色二字,不免少累其德」。但他卻對自己的好色頗為得意,並進一步闡釋了「何為好色」。


朋友:色可好乎?


袁枚:可好。


朋友:願聞其詳。


袁枚:惜玉憐香而不動心者,聖也;惜玉憐香而心動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獸也。人非聖人,安有見色而不動心者?其所以知惜玉而憐香者,人之異於禽獸也……世無柳下惠,誰是坐懷不亂?然柳下惠但曰不亂也,非曰不好也。男女相悅,大欲所存,天地生物之心,本來如是。盧杞家無妾媵,卒為小人;謝安挾妓東山,卒為君子。好色不關人品,何必故自諱言哉?


這番「好色宣言」,他本人也做了充分實踐。他不僅好女色,還好男色,一生緋聞不斷,甚至還和鄭板橋煞有介事地討論一個問題:美男子犯了錯,要不要打屁股?


總之,極端言論加上迎合市場需求,「袁枚」這個品牌成功打造出來了,官僚貴人們紛紛打開自己的錢包,出大價錢讓袁枚給自己作文。袁枚晚年的遺囑上,有「田產萬金余,銀二萬」的記載,顯然是通過打造人設賺到大錢了。


袁枚烹飪著作《隨園食單》。圖源:網絡


06


袁枚的父親袁濱已經過世,但袁枚的母親卻是古代難得的高壽,一直活到袁枚64歲的時候才過身。三年後,服完喪的袁枚,終於不再被「父母在,不遠游」束縛住了!爺要出外浪!他找來了江寧認識的紹興年輕人劉霞裳當「三陪」,出發了。


說來也是奇怪,注重衣食住行的袁枚,居然能在60多歲化身「清代徐霞客,跑遍華夏名山。天台山、黃山這些都不在話下,連遠在兩廣的羅浮山、丹霞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以清朝的交通來說,旅遊真不是今天搭上飛機火車就能去的,斷沒可能全程轎子抬着,必定大部分路程都得靠「11路車」完成。袁枚從67歲開始,當驢友當到80歲,仍能扛得住,可見身體素質是很不錯的。


只是因為這段時間內袁枚太會玩了,基本都不在隨園里,所以很多慕名來拜訪袁枚的人都撲了空。


袁枚出外旅行還有一個目的——到各個名山品茶。他曾在外地購買武夷山茶,覺得「茶味濃苦,有如喝藥」。但在《隨園食單》中《茶酒單》中,記錄了他親自到武夷山曼亭峰天游寺里品茶的過程,發覺武夷山茶「真香」,絕對不辜負天下盛名,老子之前喝的肯定是假茶!


可能兒童時代在伍公廟算的卦,有一品官的福氣算得很準了,步入中年的袁枚,又找人給自己卜了一卦。


他找來的相士胡文炳算出,袁枚63歲生兒子,76歲就拜拜了。等到63歲時,卦的前半部分果然靈驗,這讓袁枚深信不疑。故而76歲那一年,犯了河魚之疾的袁枚,覺得自己要死了,不停地寫祭文和挽聯,還寫信讓朋友馬上給自己寫挽詩,讓趙翼錢大昕洪亮吉這堆名士好友提前給自己開「追悼會」。


然而,相士這次卻沒說對。過了下年大年初一,袁老才子還活得好好的,聲稱要改名「更生」「延年」來慶祝。可能死裡逃生的感覺,讓袁枚更執着於塵世欲望的滿足。生命最後的六年,他每次赴宴,都因為吃得太飽而肚子痛,真是別人出錢他出命。


袁枚晚年畫像。圖源:網絡


嘉慶二年(1797), 82歲的袁枚患上痢疾。知道自己陽壽將盡,遺下絕筆詩《病劇作絕命詞留別諸故人》《再作詩留別隨園》後,在十一月十七日(1798年1月3日)病逝,葬在小倉山北。


說來奇特,乾隆十七年(1752)秋,因為袁濱死得突然,袁枚趕回隨園時父親已經入殮,來不及將其改葬回老家杭州。十七年後,機緣巧合之下,袁枚發覺隨園小倉山後山一片地適合墓葬。萱堂尚在,袁枚也不敢自己做主,便報告了章太夫人。章太夫人認可了以隨園後山的空地作為家族墓地,從而一舉解決了袁家的歸葬問題。這讓袁枚由生到死,都與他最心愛的隨園在一起。


袁枚在臨終前對兒子說,希望保住隨園三十年。


超出預期的是,這個園子在袁家人手中保留了兩個三十年,最終毀於太平天國占領南京之時。



參考文獻:

王英志:《袁枚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

徐清祥:《袁枚正傳》,浙江工商出版社,2018

簡有儀:《袁枚研究》,文史哲出版社,1988

王英志:《袁枚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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