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平開高走 |
沒有想到，今年進入除夕夜後，隨着煙花爆竹綻開的，還有一款國產本格推理游戲《山河旅探》。
《山河旅探》成績
Steam好評率高達97%，上線僅一個月游戲銷量達到14萬份，《山河旅探》無疑為國產獨立游戲的2024年開了個好頭。在評論區，「國產推理神作」「震撼」的表述隨處可見，《山河旅探》還直接得到了資深推理游戲玩家的認可：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逆轉裁判》。
玩家評論
說到「逆轉系列」，可說是玩家心中的日系推理游戲神作，也經常以一張梗圖在網上廣為流傳。
《逆轉裁判》系列獲得較高的玩家評分
游戲開發商是「奧秘之家」，對於這個名字，玩家或許有所耳聞。2012年，他們從線下實體密室逃脫起家，成為了該行業的佼佼者。一路上，他們也步履不停，從互動解謎書、線下地鐵逃脫，再到2021年轉型線上解謎游戲，一路闖盪下來，推理游戲《山河旅探》無疑是他們講述故事的「新站點」。
從解謎轉向推理，歷時三年開發、上千萬開發成本，奧秘之家的發行負責人陳振告訴茶館，《山河旅探》的成績超出預期。在「好評如潮」的背後，這也意味着，或許廠商低估了部分國內玩家對一款本格推理游戲的熱情。《山河旅探》為何好評如潮？國產推理游戲的生存空間在何處？茶館聯繫到《山河旅探》的發行負責人陳振、推理游戲早期先驅《恆水中學連環虐殺》的作者餛飩仙人，希望能夠探究一二。
01
「逆轉」
正式上線前，在玩家心中，《山河旅探》或許離「國產推理神作」的稱號還「八字沒一撇」，可沒想到，游戲口碑平開高走、在上線一周後便爆了。
《山河旅探》絕對是匹黑馬。據了解，不少玩家看直播入了坑，還出現了「自來水」般的人傳人現象。大年初二晚上，一位玩家m豆便在被朋友按頭遊玩後，又在群內奔走相告，請群友一定要來玩《山河旅探》，一款被他稱其為清末民初時期的「《大逆轉裁判》同人」。
群友評論
「《大逆轉裁判》同人」？對於玩過逆轉系列的玩家，將對這個說法會心一笑，因為《山河旅探》中確實有不少令他們熟悉的「配方」。
比如主角開局即自證的經典處境。因湖南小山村的案件和倫敦案件有關聯，主角沈仲平與他的助手小阿福深夜來到湖南鄉村的籬笆院中，隨即，主角面對同處一室的死者承擔洗不清的嫌疑，從而進入經典的「密室殺人」謎題。
再比如熟悉的本格推理玩法結構。在自證階段，主角可在房間內探索收集證據，舉一支毛筆劃出蹊蹺之處。同時，玩家還可聽取現場目擊者證言，推理，再抓住證言矛盾、舉例證物質詢，振聲喊出「這里有矛盾」。伴隨着省略號熟悉「嘟嘟嘟」的台詞音效，推理時敲打心房的急促古琴聲，每個角色反復出現的標志性動作，都讓真相的呼之欲出充滿激情。
當然如果僅是模仿借鑒，並非是《山河旅探》足以「出圈」的理由。就如玩家m豆所言，製作方誠懇的製作態度和文本極高的完成度，才是《山河旅探》的圈粉之處，也讓他進入第三章後找到最初入坑「逆轉」的心動——「停不下來了」。
在製作過程中，製作組最為費心的着墨點在於：展現一段只能發生在「清末民初」時代的故事。從體驗來看，製作組在歷史考究上做得很好，致力於給予玩家清末民初年代下不同的「時代切片」。在這個中西融合的時期，玩家既能在游戲內穿梭於古代衙門、上海租界法庭，也能見證「洋務運動」的縮影「漢陽鐵廠」，還能在大英帝國倫敦街頭閒逛、沉醉於朦朧詩意的三月揚州，置身於新舊交融的墨色山河繪卷中。
不同場景
為了帶玩家真正回到那個年代，游戲里還借用了不少通過場景交互得以解鎖的「史實詞條」營造「親歷感」。製作組表示，他們很喜歡用以冷門的史實營造「沖突感」。科舉時代落幕，國內出現偵探小說翻譯熱潮，試寫偵探小說便成了當時文人的熱門出路。玩家探索第一章羅佩先生的書房，會在木桌上會解鎖一本《月球殖民地小說》，解鎖一段魔幻但又真實的中國歷史。
荒江釣叟1904年發布的《月球殖民地小說》
解鎖史實
也難怪，不少玩家稱《山河旅探》是更適合中國玩家的推理游戲。玩家會跟隨偵探和助手乘坐一艘遊船，像游俠般行走天下，從而串聯起湖南、漢陽、倫敦多地案件。在大清律法與西洋法律的相互映照下，隨時代變遷，玩家去拷打內心，探尋「什麼才是正義」。
不同玩家會在《山河旅探》中看到獨屬自己的「蒙娜麗薩」。或許是全配音的沉浸感，震撼的動畫演出，或許是不同章節包含辯論、潛行、逃亡、還原現場凶殺案場景的多樣化玩法，又或者是明暗偵探的「水仙」CP。當然也有玩家認為相較「逆轉系列」爐火純青的戲劇化人物表現技巧，《山河旅探》顯得過於正經，陳振表示這由游戲氛圍基調所決定。
辯論玩法
明暗偵探的水仙CP
無論如何，在迅速膨脹的玩家好評中，《山河旅探》無疑在短暫一周中發揮超常、順利完成了自己的「逆轉」。
02
轉型
看見一款國產推理佳作的誕生，或許我們會恍然大悟，線下密室逃脫和線上推理游戲僅有一牆之隔。但細數過往，期間所面臨的轉型是長久的分娩陣痛。
很長一段時間，說到「奧秘之家」，玩家想到的關鍵詞是密室逃脫。2012年，四名由線下密室逃脫解謎結緣的85後小伙子，決定把對密室游戲的興趣當作事業，從北京安定門的一家地下室起家創業。經過多年，在積累了海內外40家門店後，期間經歷五源資本、米哈游、紅衫中國等投資方四輪融資後，奧秘之家無疑已成為了密室逃脫界的「扛把子」。
融資歷程
但在2020年，他們卻突然宣布轉型。轉型最直接的原因是，線下密室運營和研發的成本高昂、可復用性低；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們在如何有效講好故事上，遇到了瓶頸。
在正式轉型做游戲之前，奧秘之家便做出了諸多嘗試，比如解謎書。2017年，他們曾嘗試跳出密室的固有空間限制，將謎題與范圍廣大的北京地鐵結合，推出書籍《奧秘地鐵逃脫》；2019年，他們又與故宮合作將謎題搬上書籍，推出《謎宮·如意琳琅圖籍》。但陳振告訴茶館，解謎書也面臨形式偏小眾、利潤低、內容表現限制大的問題。陳振說，2019年，當他們將這個困惑告訴米哈游的「大偉哥」時，收到鼓勵——既然最初的想法是做線上游戲，何不試試。
《奧秘地鐵逃脫》
《謎宮·如意琳琅圖籍》
或許是這個建議點醒了他們。2020年，他們同時立項《山河旅探》和《咪莫》，最初定位都是單機向解謎游戲。貓咪解謎游戲《咪莫》開發小半年，售價12元，率先試水市場，小獲成功。《山河旅探》乘勝追擊，受到《謎宮·金榜題名》的靈感啟發，他們想做一款與真實歷史結合、寓教於樂的線上解謎游戲，講述一名學生進京趕考、一路解謎的故事。
然而，在做出初代原型後，他們發現「違和感很強」。陳振說，因為游戲基於真實歷史，整個過程中會很難合理化，「為何有這麼多謎題，為什麼這個地方會有個鎖、那個地方會有個密碼」，整個故事的呈現也沒有懸疑感。
既然解謎走不通，團隊突然有天「拍大腿」，不然就做推理，「讓主角成為一名旅行偵探，途徑各地通過推理破解案件」。而在團隊看來，推理玩法不僅適合講故事，這個故事也與產生「福爾摩斯熱潮」的清末民初時期契合。意識到這點，團隊內部也一拍即合。
中華書局1916年出版的《福爾摩斯偵探案全集》
推理玩法怎麼做？團隊內部將目標瞄準了《逆轉裁判》。陳振告訴茶館，一方面，從某種意義上，推理游戲很難繞開神作「逆轉系列」重起架構；一方面是距離「逆轉系列」問世至今已久，「新作遙遙無期」，優秀的類逆轉裁判新游並不多見，立項之初，他們心想，或許這是《山河旅探》的機會，「看是否有機會做到較好的水平」。
線下密室逃脫的經驗不可復用，陳振描述這是一個從零起步、重新開始摸索的過程。他們將《逆轉裁判》作為對標對象，分析學習其中的人物演出、音效音樂的配合、整體的敘事節奏。而在劇本創作的歷史考究上，思維則與做解謎書很相似：在真實的歷史之外找到創作空間。
很幸運的，他們賭對了這條道路。
03
上岸
陳振告訴茶館，據上線前的願望單數量，他們預計首發月銷量在5-6萬之間。但沒想到，在「畫風不討巧」、「玩家群體小眾」和「主題較為沉重」等一系列Debuff的疊加下，《山河旅探》的銷量和口碑都超出預期。
有平台對他們說，「你們還挺幸運的，能夠在一個小眾賽道上成功上岸」。當然，從另一個角度看，從《山河旅探》的「黑馬姿態」也能看出：推理游戲的市場在國內被低估了。
它會受到經過「逆轉系列」「彈丸論破系列」洗禮的粉絲的簇擁，也會給大量泛用戶帶來新奇體驗。觀察玩家群及游戲評論區，可以發現，「逆轉」粉絲和泛用戶是目前游戲的核心受眾，多數玩家對《山河旅探》關於「逆轉系列」玩法的借鑒並不在意，盛贊其為「國產《逆轉裁判》」。比如玩家M豆作為逆轉系列的資深粉絲，就表示這是「大方致敬」，「並非照搬系統後，通過改數值或者調整機製造表面的差異」。
製作組在開始界面提及借鑒的作品
陳振表示，逆轉系列的確是他們所對標的敘事與推理俱佳的絕佳範本，《山河旅探》也的確在整體架構上大量學習了《逆轉裁判》的做法。
《山河旅探》 在Steam英語界面簡介中簡單提及：這是款逆轉like游戲
不過，作為本格推理題題材，《山河旅探》在「詭計」（真相被隱藏的障眼法）上原創性不足，成為目前游戲極小部分爭議的核心。
玩家對於「詭計」的評價
陳振表示，製作組非常感謝大家提出的建議和反饋，在後續的DLC設計，製作組也會進一步加強詭計上的設計。
「詭計」創新難嗎？提到「詭計」，作為本格推理小說中的核心一環，其重要性自然不可言喻。但搜索資料，會發現推理小說發展近200年，早有「本格推理詭計已用盡」的說法。而據網友小西整理所看，《山河旅探》所用詭計也大多涵蓋其中。
一位劇情類從業者奶牛貓也告訴茶館，本格推理詭計創新很難，即使是《逆轉裁判》里的手法也很難有很強的原創性，「但推理游戲在敘事和遊玩上可以有很多花頭，所以詭計古舊一般也不是什麼問題」。
陳振表示，《山河旅探》並不想在推理難度上給玩家太多挑戰，更希望玩家能順利完成游戲，獲得完整的故事體驗。從茶館整體體驗下來看，推理卡關情況較少。玩家只要擅用存檔，跟隨左上角的「謎團」指引，便能順利體驗震撼結局。
謎團
04
入春？
既然玩家對推理游戲有需求，《山河旅探》能夠因此在國內掀起推理游戲熱潮嗎。答案很遺憾，或許很難。
「寫小說和做游戲是兩回事，」陳振從個人角度表示，「國內擁有非常具備才華的推理小說作者，包括很多劇本殺作者也寫得很好，但做推理游戲更復合，是擁有不同能力的人盤一個局。」
《山河旅探》是典型的「團隊作案」。據陳振介紹，《山河旅探》開發團隊約20人，開發近三年，成本上千萬。夸張點說，最後是趕在資金撐不住前，「搶救般」上線——因為終章測試玩家反饋不佳，製作組緊急處理文案、增加動畫演出增強情緒激盪感。
「獨狼」團隊則將精力更多放於劇本打磨上。《恆水中學連環虐殺》便是在早期出圈的個人製作推理佳作先驅，2015年開始在橙光連載，僅花三個月完結。「逆轉 彈丸論破類」玩法搭載教育類話題，盡管畫風較為靈魂但人物特徵明顯，成為部分玩家推薦的橙光必玩佳作之一。
《恆水中學連環虐殺》
年少「出道」，走過近十年，目前「餛飩仙人」仍在橙光上連載作品。只是因工作原因，他的連載頻率略微降低。近期，因解謎游戲《藍寶石般的被害妄想少女》改編漫畫上線，「餛飩仙人」正在微博上營業。
微博營業
「游戲製作，興趣而已」，是他的微博簡介。相較雲淡風輕的語氣，實際上，「餛飩仙人」為推理游戲這份興趣投入不少，他告訴茶館，盡管游戲出圈，因為平台分成較高，收入相較正式工作來看更像是「為愛發電」。
而對於國內推理游戲環境不溫不火的情況，「餛飩仙人」認為這很普遍，「因為推理需要沉浸，現實情況中很多玩家很忙，推理游戲很難與短視頻匹敵；但另一方面總有追求沉浸和推理的玩家群體存在，所以這類游戲感覺是『細水長流』，雖然細，但不會斷。」
國內解謎游戲還有哪些玩法？可以看到，目前國內解謎游戲更多為機制型解謎游戲，如《紙嫁衣》《Room》等。但近些年來也有更多差異化品類出現，如專注文字推理解謎的《海龜蘑菇湯》、加入跑團玩法《動物迷城》、聚焦視覺小說的《江華號》《雙盲把戲》。
某種程度上，陳振說，其實一直以來不少游戲會在玩法中會加入推理要素，這其實也挺好的。
最初的夢想
從線下密室逃脫到線上推理游戲，看起來似乎走過很長一段路，但對於奧秘之家來說，兜兜轉轉，其實是接近了最初的夢想。
陳振告訴茶館，在2011年，撞擊他們腦袋的第一個簡單想法，其實是做一款線上密室游戲。「但沒有游戲設計經驗，沒有程序員」，線下密室成了第一個接近夢想的停靠點。期間，他們還曾為線下密室拍照，做成一款類影游互動的游戲《Real Room》，上傳手機應用市場後曾獲得百萬下載量。
《Real Room》的歷史遺留痕跡
接下來，他們的北京團隊已經放棄密室業務，專注游戲開發，成都團隊將繼續做解謎書。他們打算在4月推出移動端，在DLC打磨上更加注重詭計「原創性」。陳振說，如果為創立後這十年加個關鍵詞，是「做內容」，希望以後玩家想到奧秘之家，首先想到的詞語是游戲。
「餛飩仙人」則說，他依然會繼續做文字推理類AVG，或許還會加入喜歡的戰棋要素，之後也將告別橙光。
他暫時還沒玩過《山河旅探》，但他認為：「只要拿出誠意做游戲，一般都會有好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