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濃霧。
一艘「幽靈船」駛入了日本小漁村的港口。
當地的領主率領軍隊，前來查看這艘早已破爛不堪的漁船。
只看見船艙里的人，猶如行屍走肉，面色蒼白地坐在船艙里。
這群人長相怪異，鼻子堅挺，頭發金黃，身上散發惡臭，嘴裡說着聽不懂的「惡魔低語」。
這便是歷史上第一批達到日本的英國人。
由於長時間在海上漂泊，食物短缺，船艙里每個人都餓得面黃肌瘦，甚至，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
那是1600年。
太閣豐臣秀吉去世一年，日本國內部群龍無首，時局動盪，五大老（豐臣家族政權下的五位諸侯）對權力地位虎視眈眈。
一段新的歷史即將拉開帷幕：
幕府將軍
Shōgun
這部電視劇改編自1957年的同名小說——《幕府將軍》，故事裡的人物在日本歷史里，也是確有其人。
在《幕府將軍》里的吉井虎長（真田廣之 飾），指的是歷史上創立江戶幕府的德川家康，從他開始了其家族對日本長達264年的統治。
史稱江戶時代。
而船上的野蠻人約翰·布萊克索恩（柯斯摸·賈維斯 飾）指的是第一位英國出身的「日本武士」：威廉·亞當斯。
在1600年來到日本後，成為德川家康的親信，並向家康的幕僚們傳授了許多幾何學、數學與航海等知識。
《幕府將軍》短短十集，就想將這段跌宕起伏的歷史說完，故事自然是非常緊湊，不拖沓。
如今更新到第三集，在IMDb上的評分一直在9.2分，豆瓣8.4。
今年以來的歷史劇中，這是最值得看的一部。
本片是FX電視台創立30年以來製作成本最高的劇集，有影評人將《幕府將軍》譽為「《權力的游戲》之後最動人的史詩劇。」
每一集近一個小時的時長，電視劇的製作細節上宛如電影。
舉個例子。
如何去拍日本貴族裡森嚴的等級制度？
就一個畫面。
吉井虎長在更衣時，導演用一個廣角鏡頭，將主要人物放在中心，而其他等級較低的人左右兩旁，形成畫面對稱。
它不需要推進人物身份，自然就能讓觀眾在心裡產生對他的印象。
鏡頭里的特寫細節與環境背景，對人物塑造上也是非常契合。
比如，對吉井虎長服飾的特寫，將服飾的紋路與質感放大，營造諸侯貴族的質感。
或者，將屏風與畫面中的人物情緒融合在一起，雪中垂下的柳枝，與痛苦自責的女人在畫面里相得益彰。
這質感。
看得網友直接把壓力給到國產劇：
按理說，這種西方人拍的東方故事，還是歷史題材，很容易遭到質疑。
《幕府將軍》為什麼能讓這麼多人拍手叫好？
今天多聊一聊。
01
一種宗教
如果去聊《幕府將軍》，是無法避開其歷史背景的。
不過也不必面面俱到。
劇中通過一個沖突，將這個年代中最重要的符號，一筆帶出：
宗教。
1549年，基督教傳入日本。
長期以來，以佛教為本土宗教的日本，突然出現了另一種西方的宗教，這對當地文化產生了非常強烈的沖突。
許多日本人民虔誠地成為基督教的信眾。
上層社會的統治者們，卻以信仰之名，掩藏着他們與宗教的「利益交易」。
傳教士是上帝的兒子，也是這場大航海下，來到日本本土的既得利益者，宗教背後的真面目，在當時，看上去更像是基督教與當權者們的一種「圈地」的手段。
天主教國家葡萄牙、西班牙成為獨占大航海資源的主要宗教，並對發現日本這一路線絕口不提。
而，從基督教衍生出的新教（與天主教、東正教並列為基督教三大分支）自然不滿意。
當這群信仰新教的英國人來到這片土地上時。
一邊，既要提防自己的身份不要被葡萄牙人發現後絞死。
一邊，又要避免自己來日本通商的目的，被領主知道。
甚至，他們還要尊重這片土地上，還存在的，另一個更大的社會體系：武士階層與領地主的高壓統治。
在這一片蒙昧又混亂的土地上底層人民對於信仰的忠誠虔誠，看着西方人，自然地產生了信仰上的膜拜。
可又命如草芥一般，死在了武士刀之下。
人命不值錢。
似乎，你也可以從這樣的縫隙中窺視到，最底層人民對於高壓統治下的無奈與抗拒。
日本的階級固化下，武士與貴族等級不可撼動，農民、漁民永遠處於社會底層，而基督教的出現，反而讓他們在生存中留有一絲空間。
在他們看來，基督教也好，新教也罷，不過是他們心裡的唯一解脫，唯一的神。
但，此時的宗教。
並沒有他們看上去那麼純粹。
12年後，德川家康下令禁止基督教。
一場大型滅神運動興起，此時的信仰，反而成了一種笑話，一種致命的宗教。
02
兩種語言
在《幕府將軍》的初始幾集裡，英語與日語交替，並且出現了幾場「翻譯」戲。
如果，只是將英語翻譯成日語，這樣簡單的戲碼在電視劇里來回拍個幾次，沒過多久就會讓人看膩。
但，如何讓約翰迅速參與到日本文化中去，或是，讓兩種文化能迅速產生化學反應的碰撞。
導演設計了幾場頗有意味的「翻譯」戲，而且一場比一場要更加進階。
比如，第一次。
約翰從船艙里揪出來，當地的武士找來基督徒村民來翻譯約翰的說的話。
在約翰問清了，這里是日本後。
與翻譯學的第一句話是：「我明白了」用日語怎麼說？
當他要求武士釋放自己的同伴時，過來翻譯的村民提醒他，說：「在日本，一定要聽話（be good）。」
約翰又一次強調要求釋放自己的同僚未果，還挨了一頓揍時。
他學會了，在這片土地上，應該先be good，才能保命。
這是他學習的第一課。
接着，在村里沒過多久。
約翰又如貨物一樣，需要被這塊地的領主獻給更高級別的領主吉井虎長，要帶他去大阪。
路途中，葡萄牙水手與約翰相談甚歡。
突然，他用日語對約翰說了一句：你懂嗎？
約翰回也用日語回了一句：是。
這對於他來說，並非是一句日常的日語對話，而是，他學會服從。
學會用日本人的方式，在日本的領土上學會順從。
從聽話，到服從， 這一路上約翰從西方人的自我本位思想，逐漸開始妥協，也開始逐漸在日本這種強權制度下，慢慢學會了低頭。
直到自己的性命，也掌握在他人手裡時，他學會了：
「謝謝」。
與，「我是一條狗。」
他並不了解自己在說什麼，但是，性命攸關之際，這句話卻是自己此時的處境。
去討別人歡心，讓自己活下來，哪裡還有什麼偉大的航海夢想與尊嚴，死亡的恐懼，就足夠占據了他內心每一處地方。
約翰作為一個外來入侵者的身份，他如何去理解一個東方國家的內斂，如何在一個語言不通的環境中，了解自己的處境。
劇本沒有太多廢話。
而是用「語言」的浸潤下，讓約翰慢慢了解自己的處境與周遭對他善意或是惡意的語言。
你會發現，他一開始是從各說各話的環境中，開始到慢慢走向融合，最後，融會貫通，並向外互相滲透，這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
此刻，這才真正來到了這部電視劇精彩之處。
當約翰站在吉井虎長面前，談論着英國與日本之間的關系，開始時，還是翻譯一句，他一句。
接着，翻譯的聲音淡去。
此時，剩下的是他們二人的交流，也是兩個國家的文化交流與主權示威。
甚至，在第二次交談時。
翻譯的作用被隱去，約翰在枯山水的沙地上，開始繪畫世界地圖，吉井虎長才真正地第一次看清楚這個世界的模樣。
這也是吉井虎長逐慢慢走向另一種文化的第一步。
約翰與吉井虎長之間的關系，也正是從「語言」開始，慢慢深入，從對立到理解，最後到包容。
作為一部美國出品的電視劇，很有可能在故事結局會走向了以西方文化主導的道路上去。
約翰在最後是否展現「英雄主義」的弧光，輔佐吉井虎長成為幕府將軍，建立江戶大業，一切尤未可知。
但，目前來看，它好在還是沒往爛俗方向發展。
03
三場死亡
《幕府將軍》里，約翰的這場冒險，並非只是淺顯地了解這個東方國家文化皮毛。
而是，用非常極端的方式去讓他直面這個國家的東方哲學。
約翰，目擊的了3次死亡。
一次，葡萄牙水手在航船中，被巨浪捲入海里，當他們找到葡萄牙水手時，他被沖在了岸邊，生命岌岌可危。
負責看着約翰的柏木（淺野忠信 飾）領主，准備攀下懸崖救人。
但，突然腳一滑，摔進了海里。
在掙扎的過程中慢慢消耗了體力，快要被淹死的時候，他抽出了自己的武士刀，對准自己的肚子......
對於約翰來說，他並不理解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但，此時的柏木，只是想再為自己留有一絲尊嚴，能不那麼狼狽地被風浪打敗。
約翰為他的行為表示震驚。
當他看着柏木將葡萄牙水手成功救上岸時，學着日本人的禮儀，為他鞠了一躬，以示尊敬。
二次，是約翰到了吉井虎長的住所後，遇到的刺客。
她在頸動脈已經被砍傷後，仍然屢次想約翰發起進攻。
他是害怕的，怕自己今晚小命就交代在了這里。
但，他更害怕的是，這個女人對於死亡的全然不在乎。
在被刺傷後，一次次地將刀刺向約翰，絲毫不害怕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
她們從小就被培養成刺客，被安插在有權有勢的人家中，聽命於自己的主人。
也許自己會因為執行一次任務就死掉，但，也要在死前，也要用盡全力去完成這一件事。
第三次，是在海上的一場戰役。
吉井虎長帶着約翰、翻譯女官戶田真理子等士兵坐小船准備逃亡去海上的另一艘大船上。
而，突然武將廣田廣勝也來跑到了碼頭邊，那艘逃亡的小船上，有他的妻子，戶田真理子。
在廣田斬殺敵人無數，望着即將漸行漸遠的小船，深知自己追不上了也即將會戰死在此地時。
他選擇站在岸邊，坐等敵人來襲，為吉井虎長斷後。
而夫妻二人，也是遙遠對視，並無更多的語言，也早就知道這一戰後，命運的定數。
此時，吉井虎長大聲喊着廣田的名字，深深向他鞠了躬，廣田跪下還禮。
說是君臣之間的禮儀，倒不如是一命換一命的答謝。
三次死亡，都格外地冷靜與鎮定。
難道是人命不值錢？
還不如說，是從這不起眼的「人命」里，看到了背後比命更重要的制度與規則。
為了維護武士的尊嚴，為了維護殺手的職業操守，人命就不單單是屬於自己的命，而是有了另一種意義，與活下去的目的。
這就是一種非常畸形，也非常極端的東亞哲學。
但，在《幕府將軍》里，卻將它自然地穿插在其中，並讓約翰作為見證人，開始逐步理解，尊重這種制度下的文化。
這是《幕府將軍》將本土文化與電視劇較完美結合之處。
近幾年來，不少像是奈飛、亞馬遜等海外流媒體開始着手對日劇進行製作，但表現並沒有隔壁的韓國那麼亮眼，出了《王國》《魷魚游戲》這樣的超級爆款。
不過也有值得一看的《彌留之國的愛麗絲》《相撲避難所》《海賊王》等電視劇，還有今年即將上映的《寄生獸：灰色部隊》。
但老實說，這些作品都為了避免文化隔閡，選擇了更加淺表和通行的題材：
比如《相撲避難所》你可以當體育片來看，而《海賊王》更是世界流行的漫畫，而且主角根本也不是日本人，而是大航海時代的海盜們。
是否在擔心，過多展現歷史文化特色，反而變得冷門了？
2023年，一部奈飛製作的動畫《藍眼武士》獲得高質量口碑。
它將故事背景也是放在日本的德川幕府時期，講述在閉關鎖國時期，一名隱姓埋名的混血兒，報仇的故事。
故事在畫面、內核中都在圍繞着東方美學進行，它一面有着熱血、夸張的打鬥。
另一方面也有着東方文化內在的思考與隱忍。
從《藍眼武士》到《幕府將軍》都做到了對日本文化的成功改編與創作。
似乎已經找到了成功的經驗：
將東方傳統的神秘色彩。
與刺激的感官體驗結合起來。
似乎是《殺死比爾》的某種延續。
2024即將上線流媒體的日劇還有《極惡女王》《城市獵人》《再見的延續》，刷完《幕府將軍》之後，又可以期待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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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小田不讓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