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那天，和往常一樣，我走到她房間。這是我們兩個的習慣，睡前聊會天。

看見我進來，她抬頭跟我說，「媽媽，我今天的感覺很奇怪，身體特別累。」昏暗的燈光下，孩子的臉上有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慌亂和惶恐，語氣中忐忑不安的情緒，剎那，傳染了整個房間。

她直起斜躺在床上的身體，「媽媽，你來聽聽，我的心跳，不正常。」

她睜大眼睛，驚恐地看着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胸膛中，像安上了一個強力發動機，心髒撲通撲通，像要跳出來。

我正要靠近她的心口時，她爸爸推門進來了。

沒有任何預兆，就在那一秒、那一刻，孩子的心髒，就像迸裂了似地。她猛抽出被我握在手心的手，朝空中揮舞，大叫着，「你走開、出去。」她是對着她的爸爸說話。

她爸爸毫無防備，怔住在門口，身子動了一下，還想說什麼。孩子的反應更激烈了，發瘋似地拍打着被子，朝門口舞動雙手，發出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去、快出去、關門！」

我立刻反應過來了，這不正常，我的孩子，我視若珍寶的孩子，生病了。

剛剛舞手的姿勢，我只在電影里看過，像田野中，被狂風中席捲的稻草人。零亂、無序，下一秒就要散架。和精神障礙病人的動作，像極了。

分明，他爸爸也感覺到了。門倉皇地關了。

屋內，回盪着剛剛吼叫的聲音。

順着孩子的視線，我掃了一眼窗前的書桌。一支筆，靜靜地躺在攤開的書本上。

我們母女，靜靜地看着彼此。空氣凝固了幾分鍾，或許是幾秒鍾。

她開口了，「媽媽，好恐怖，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我看不懂書上的題目了。」

剛推門的時候，我還在奇怪：這個時間，她怎麼就躺到床上了？

平時進來的時候，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釘在書桌前，手中不停地寫寫算算。

「我換了好幾本書，數學、英語、語文，全都看不懂。」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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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她比剛才稍微平靜了一點，但是，滿臉的茫然無措。

幫她把剛才掀亂的被子重新蓋好，我摸了摸她的手。「不要亂想，媽媽明天帶你去醫院檢查。」

我腦袋在飛轉：要馬上掛號，越早越好；要趕快去咨詢朋友，去哪個醫院？哪個科室？現在這個樣子，她明天能起床嗎？今晚要怎麼過？我要守着她整晚嗎？

突然，孩子又開始大聲喊：「媽媽，你看我的手！」

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像被電擊了似的，抖個不停。孩子沒有哭，但她的恐懼進一步升級了。

她的腦袋裡，像放電影一樣，似乎回憶了些什麼。

她急急地催我：「媽媽，你趕快，把家裡的刀子都收起來。」

她自己也爬起來，打開大燈，拉出一個一個抽屜，書堆里，書包中，甚至枕頭里床墊下，她都檢查到了，一件一件地交給我。趁着這個功夫，我趕緊招呼她爸爸，收拾廚房裡的、客廳里的、餐廳里的，所有可能讓孩子受傷的物品。

我自己，則馬上打電話，咨詢掛號等事宜。

等我弄完回到她房間，剛靠近她床頭，她又一個猛然起身，倏忽掀開被子跳下床。拉開床頭櫃，乒乒乓乓一陣聲音，找出來一個卷筆刀，遞給我。

這種卷筆刀，小學生，常用。不知道她為什麼現在還有一個。此刻，它靜靜地躺在我手心，小小的粉紅色的卷筆刀，比大拇指寬一點，長方形，印了一個大象的圖案，裡面的小刀片，被大象的鼻子封得死死的。

一陣冰涼，從手心向四面八方蔓延。我開始打顫，冷。

我感受到了孩子的驚恐，比做夢時，老師通知你被學校開除了，或者考試拿到試卷，一個題目都不會答的驚恐，還要嚴重一萬倍、一億倍的恐懼。

跑到我手心的大象，它在呼喊：「媽媽，幫我。」

我頓了頓神，站起來，像平常一樣，幫她把另一頭的被子，掖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