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一首頗冷門的梅花詞,清冷絕俗、不染塵埃,寫盡飄零身世

2024年2月6日 25点热度 0人点赞

眾所周知,陸遊一生癡愛梅花,一首“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的詠梅詞流傳千古,甚至引動了數百年後毛澤東的詩情,“反其意”寫下了“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的絕唱。

但陸遊筆下關於梅花的詩詞絕不隻有這一首。他自詡“放翁頗具尋梅眼”(《探梅》其一),自覺“與梅歲歲有幽期”(《山亭觀梅》),於是經常不辭辛勞、踏雪尋梅,“年年踏雪探梅開”(《梅開絕晚有感》其一),“樹樹梅花看到殘”(《梅花絕句六首》其四)。

在他的詩詞中,梅花的身上具有世上所有的美好品格。它“天工丹粉不敢施,雪洗風吹見真色”(《芳華樓賞梅》),它“高標不合塵凡有,尤物真窮造化功”(《梅花四首·其四》),它“雪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落梅二首·其一》)。

陸遊詩集中,以“梅”或“梅花”為題的詩詞,便有上百首之多。他放言“假令住世十小劫,應愛此花無厭時”(《村飲·其二》),甚至以梅自比“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梅花絕句》),足見他愛梅之癡。

在這上百首梅花詩詞中,個人最愛的是這首《朝中措·梅》

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隻淒涼。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

江頭月底,新詩舊夢,孤恨清香。任是春風不管,也曾先識東皇。

李清照曾感嘆“世人做梅詞,下筆便俗”,但個人以為,陸遊這首梅詞可稱“清絕”。

此首《朝中措》創作時間難以判定,按詞中暗藏之意,大抵可以判斷寫在他得罪主和派、官職被罷免,然後他投身軍旅、前往蜀中之後。

整首詞宛如一個謎語,沒有一個字提到梅花,卻通過擬人化的手法,緊扣梅花與自己的共同特點,將梅花的清姿與高格寫得不染俗塵,亦將自己的身世與心事寄托其中,深婉含蓄,寄托遙深。

“幽姿不入少年場。”

蘇軾寫梅花是“冰姿”,高啟寫梅花是“瓊姿”,李璟寫梅花是“素姿”,都是寫其清冷氣質,如霜雪般皎潔幹凈,自然也是極美的。

陸遊用的卻是“幽姿”。“幽”者,沉靜、淡泊、高雅,寫的是梅花潔身自好、不涉凡塵的靈魂。

它默默綻放在無人踏足的深山,不去“少年們”喜歡的熱鬧場所。

何為少年?是“鮮衣怒馬遊市中”、“銀鞍白馬度春風”的昂揚,是“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的豪情,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風流。

少年總是神采飛揚的,“少年場”自然也是歌舞喧鬧的,自然與梅花的“幽姿”格格不入。

此一句是贊美,也是自賞,同時也是一種自憐自傷。

那“不入少年場”的,既是梅花,也是步入中年、開始品味到人生淒涼滋味的自己。

陸遊出生於兩宋之交,成長過程中經歷了戰亂和流離的痛苦,因此從小便立下了“上馬擊狂胡,下馬草君書”志向。

待他進入朝堂後,北方金、元厲兵秣馬、虎視眈眈,南宋朝內卻是主和議者多,主戰者少。

他曾因上書建議整飭軍紀、固守江淮、徐圖中原,被貶出京;也曾因在北伐中獻策、上書等各種行為得罪了權臣和皇帝,最終被徹底罷官。

無語隻淒涼”一句,藏著詞人對國事、對身世不可言說的悲哀。

但陸遊並不是那種一遇挫折便生出隱居之心的文人,他的內心一直保留著對理想的熱切與執著。

他既不願意與奸詐小人同流合污,也不甘心僻處一隅,隻有孤獨和淒涼相伴。

這樣矛盾的心情,被陸遊籠統總結為“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

冬來春去、宦途坎坷,他曾多次寫下“況倦客飄零少舊朋”、“飄零為祿仕”、“踽踽飄零客”、“未恨飄零過此生”等句,感慨身世浮沉之苦。

然而,“飄零”是真,“冷淡”卻是假。

即使在最淒涼感傷之時,陸遊也不曾放棄驅逐異族、收復故國的理想。

他希望自己能以“十分冷淡心腸”面對世事,對國傢、對政局、對天下都漠不關心,但實際上,他卻始終“滅胡心未休”,就算是在夢裡也在渴望看到“東閣群英鳴佩集,北庭大戰捷旗來”,即便是臨終前也忍不住叮嚀兒子“王師北定中原日,傢祭無忘告乃翁”。

“江頭月底,新詩舊夢,孤恨清香。”

“江頭月底”是詩人賞梅的情境,卻不是眼前的風景,而是過去的記憶在夢中重現,引動了新的詩情。

冬日江畔蕭索淒寒,月光朦朧黯淡,那一樹疏影橫斜、暗香浮動的梅花,比起山中的孤高、雪中的清冷,又是另一番“清絕愁亦絕”的風姿。

環境是幽暗的、寒冷的,梅花和詩人是孤獨的、滿懷幽恨的,恰對應開篇的“幽姿”二字。

他們的“恨”,並不是怨恨,而是遺憾。因獨自默默散發著清香,卻無人賞識而遺憾。

“任是春風不管,也曾先識東皇。”

盡管飄零,盡管孤獨,盡管遺憾,但放翁卻不會陷於頹唐衰敗之境。

在自憐之後,他反而開始表達了自賞:就算無法在春風中盛開,梅花卻最早得到了東皇的眷顧。

東皇”,即司春之神。待到春風吹來、百花盛開時,梅花已近凋零,但是誰能說春神不愛梅花呢?他讓梅花最早綻放,讓梅花的清芬成為報春的信號,早早占盡一年最初的風光。

陸遊回想年少時節,因“多聞力學”而被宋孝宗賜予進士出身,也曾因直言極諫而得到皇帝的賞識,在京城中為官數載。雖然皇帝沒有一直眷顧他,反而因為讒言將他貶出京去,從此漂泊轉徙。

但他卻並不後悔,反而以此自傲,覺得曾有機會為理想、為抗金事業努力過,也算不枉此生。

陸遊的這首梅花詞,沒有一個生僻字,也沒用一個典故,讀起來沒有任何難度。

他也摒棄了傳統詠梅詩詞中,對梅花形態、顏色的描繪,對梅花凌寒傲雪品格的贊賞,而是將梅花的氣質與自己的身世完全結合起來,賦予了梅花另一種極富生命力的光采。

或許有人會說,陸遊的詠梅詞過於擬人,完全將梅花當成了喻體,強行將自己的意志附加於梅花之上,失去了詠物的本意。

但是個人以為,所謂“詠物”,無論工筆描摹還是寫意揮灑,都自有其魅力。能真正用文字將“物”的形態氣質描繪得惟妙惟肖固然是一種能力,但能通過“托物言志”,將自己的理想、情懷與“物”做出完美的結合,令人在閱讀之外獲得更深的審美體驗,難道不也正體現了詩人非凡的功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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