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TNS》:愛何以無能

2024年2月8日 21点热度 0人点赞

只有短短6集的《LTNS》(《 Long Time No Sex》,中文譯名《好久沒做》)是時下豆瓣等平台討論度極高的一部劇。僅限成人觀衆觀看只是這部劇的噱頭之一,它得以出圈主要原因在于以兩性議題揭示韓國社會、乃至東亞社會在愛與欲上的困境,直戳當代年輕人的痛點。

《LTNS》海報

主人公Samuel(安宰弘 飾)是首爾大學的高材生,創業失敗後階層滑落,成爲一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結婚七年的妻子友真(李絮 飾),是酒店的一名前台接待人員。夫妻倆共同貸款買了一套公寓,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丈夫Samuel(安宰弘 飾)與妻子友真(李絮 飾)

回想七年前,兩人在熱戀階段如膠似漆、如饑似渴、幹柴烈火,婚後不久他們再也提不起興致過夫妻生活,搭夥過日子一過就是七年。

欲望是怎麽消失的?夫妻倆嘗試各種方法總是無濟于事,因爲現實或許才是讓人“性縮力”的根源。昔日首爾房價高漲的時候,夫妻倆以高利率從銀行貸款,購買一套總價7億韓元(相當于380萬人民幣)的公寓。爲了償還房貸,日子過得摳摳搜搜,妻子經常吃白米飯就泡菜、丈夫外面喝杯咖啡會被妻子責怪、大熱天爲了節省電費不舍得開空調……

丈夫在外買了一杯13.5元的咖啡,被妻子責怪

成爲房奴不可怕——如果房價在上漲周期,Samuel夫妻的運氣沒那麽好,趕上首爾房價下跌周期,7億韓元購買的公寓中介的挂牌價是一降再降,中介甚至出價5.5億韓元(相當于300萬人民幣)。對于普通的工薪階層,如此降幅難以承受。

日子過得緊巴巴還沒盼頭,就像友真吐槽的:“我們過去活得很努力,賺的錢都拿來繳利息,都沒能好好享口福,如果這就是努力生活的回報,你不覺得委屈嗎?看看現在的我們吧,說實話,沒有未來可言吧。”夫妻主動被動兼具地進入“低欲望”狀態。

努力無用,于是“低欲望”

編劇以毒辣筆觸揭示低欲望更極端走向——不僅僅是不過夫妻生活、不生育,而是生育後擔心撫養優秀的孩子需要高昂的投入,家長反而在內心中盼著孩子別優秀了。

友真的小外甥女有鋼琴方面的傑出天賦,友真的姐姐一點都開心不起來,盼著女兒鋼琴比賽別拿第一名,“她也要爲弟弟妹妹著想啊,現在是當天才的時候嗎,我一個人要喂飽三張嘴就快瘋了,對我來說她那不是才能,是災難……早知道我就該做好避孕。”

友真的姐姐,害怕自己的女兒太優秀

咋說呢,韓國編劇嘲諷起“地獄韓國”真是技能拉滿。這位年輕的媽媽已經不相信“寒門出貴子”了,雖然女兒確實就是個鋼琴天才,可她甚至連階層流動的盼頭都不想要了。

《LTNS》篇幅雖短,細節並不浪費,對韓國社會的階層固化多有呈現。比如財閥家的小孫女上小學的年紀已經在用零花錢炒股,每個月就能賺個100萬韓元;Samuel夫妻開始“捉奸”事業時,抓到的第一個出軌者是一個檢察官,夫妻倆思量後放棄敲詐,因爲“他是我們惹不起的人……”

富人們有光明的未來,窮人們只能安于去做小人物,各得其所,“地獄韓國”誠如其名,韓國生育率全球最低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友真還想著給財閥家小孫女零花錢,結果人家的財富超出她的認知

欲望低下了,但欲望真的消失了嗎?

《LTNS》有一個看似矛盾的地方。一方面,Samuel夫妻早早進入低欲望狀態,另一方面,Samuel夫妻卻從事起“捉奸”事業,陰差陽錯下,他們發現敲詐那些有家庭卻出軌的人可以發財——怎麽低欲望時代,出軌的人還烏泱泱的?

二者其實並無矛盾。一部分人的低欲望,與飲食男女的人之大欲可以共存;更關鍵的是,劇集恰恰是試圖以此設定,讓它跳脫出單純的社會問題劇框架,進入對兩性關系更深層次的探討,即,有些人是有欲望的,但出軌的行徑恰恰表明了,他們在親密關系中沒有了愛。

愛是欲望的更深一層。愛情不僅包括對特定個體肉體上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更包括情感上的深情厚意,強烈的歸屬感和互相依賴。時下我們常說的“愛無能”一詞,指向的是人們漸漸失去對愛情探索與實踐的能力,這種能力的實質是兩個人的相互投入、占有和分享,是我們願意讓彼此占據生活與內心的領地——這是愛情的關鍵,這份領地也恰恰是很多現代人不願意讓渡的。

那些出軌的人,顯然失去對另一半的基本忠誠,他們不想占有另一半,轉而向外尋求刺激。《LTNS》以一組組出軌者的鏡像,對“愛何以無能”進行全方位剖析。

第二組出軌者,男方只是銀行裏的普通職員,出軌單位的女同事。兩個人在午休20分鍾時間裏,要匆匆買午餐,然後在車裏一邊狼吞虎咽吃漢堡一邊“運動”,滑稽又可悲,社畜的出軌散發出的都是一股快餐味,既要偷偷摸摸又要趕時效。

沒有錢的愛情,風一吹就散,當他們收到敲詐信函時,感情立即崩了。經濟壓力與職業上的不穩定,是“愛無能”的一大肇因——愛不起。當然,很難說男方對女同事有愛情,妻子孕期中出軌的他,只是管不住下半身的渣而已。

第三組出軌者是一對老年人。阿姨是典型又傳統的東亞女人,年輕時與未曾見面的男人結了婚,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幾十年來爲家裏做牛做馬,卻從來都被忽略,活了大半輩子不知道接吻的感覺。家裏只有小狗願意與她親近,小狗死亡後,阿姨的精神世界塌了。

後來,阿姨偶遇開石材廠的大叔,大叔給阿姨提供滿滿的情緒價值,讓阿姨感受到被肯定、被認同、被呵護,她在愛情中淪陷。面對Samuel夫妻的敲詐,阿姨臨危不懼,在回信中要求他們別幹涉,她爲這段愛情等待了60年,她無可失去。

阿姨等來了遲到的愛情,她無所畏懼

阿姨對大叔是真愛,如此真愛從側面反襯的是很多傳統女性在包辦婚姻中的“愛無能”,她們是傳統性別觀念中的受害者,被三從四德、貞操觀念、生育壓力、性別分工、性壓抑等困住,被剝奪欲望的權利,也被剝奪愛的可能。

第四對出軌者是兩個女性。已婚的秀芝擁有一個外界看來羨慕的家庭,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其中的甘苦,婆婆的壓迫尤其讓她難以忍受。她與叫楚媛的女孩在時隔多年後邂逅,彼此仍有澎湃的愛意。她們之間有真正的愛情,秀芝卻總是翻臉不認人,一再選擇重回那個糟糕的家庭。

不敢承認的愛情

不是沒有愛,而是不敢愛。秀芝的顧慮和恐懼,是這一群體的普遍情感體驗;社會壓力、家庭壓力、難以獲得社會支持、缺乏法律保護等原因,讓秀芝們的感情基礎更爲脆弱,愛而不能,愛而不得。

Samuel夫妻一定沒有想到,以“捉奸”爲事業的他們,最後一次“捉奸”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原來不僅僅是低欲望,愛意也在生活的磨損中逐漸消散,他們漸漸沒有太多共同相處、共同話題、共同語言,友真曾經在憤怒中肉體出軌一次,Samuel則精神出軌。雖然很快他們又重回生活軌道,一起去“捉奸”甚至讓他們有了更多共處時光,然而婚姻的裂痕並沒有因此彌合,死裏逃生的Samuel在深刻的孤獨中,想到的還是給那個她撥通電話,哪怕只是跟她一起聊聊天說說話。

在拆穿彼此後,Samuel夫妻吵架的戲碼多少讓人聯想到類似于《婚姻故事》《墜落的審判》的爭吵場景,他們被怒氣沖昏頭腦,宣泄的是累積的不滿,說的是潛意識裏那些憎惡彼此的話,戳的都是彼此的最痛處……彼此都覺得很冤,都想論證自己犧牲付出得更多,但婚姻往往是一本根本不可能算清的賬目,相互的溝通、理解和愛意讓彼此不計較,當彼此開始較真算起賬時,婚姻淪爲成爲消耗與磨損本身,繼而“愛無能”。

婚姻生活的磨損,讓兩個人漸行漸遠

《LTNS》揭示“愛何以無能”的種種面向。有意思的是,劇中的每一組出軌關系中,懦弱的、逃離的,都是既得利益者、是男性。那些沉溺于愛情中的女性,很難用簡單粗暴的“戀愛腦”來概括,更真實的原因恐怕是,“大韓民國沒有不可憐的女人”。太多女人不被珍視、不曾感受到愛,在一段愛情降臨時,她們反而擁有不顧一切的勇氣,她們沒什麽可失去的,但她們得到愛情。相形之下,男性們畏畏縮縮、瞻前顧後、欲望的成分多于愛情,他們依然是愛情中更自私的一方。

《LTNS》是性喜劇,更確切地說,是兩性喜劇,也是社會諷刺喜劇。雖然探討的是很認真、很文藝、也很嚴肅的話題,《LTNS》嬉笑之間揭露矛盾、怒罵之處盡顯真實,既娛樂大衆,又針砭時弊,也難怪受歡迎。說到底,無論是愛或欲,現實都是它們得以存在的重要土壤,想真正喚起年輕人奮鬥的欲望、愛人的能力,總不能讓現實成爲播種多少努力都不能開花結果的嚴重鹽堿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