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852年4月中到5月中，太平天國圍攻廣西省會桂林33天，這是太平軍第一次圍攻省會城市，也是建立「小天堂」的第一次嘗試。

太平天國原本有奇襲桂林的極佳機會，卻沒有抓住稍瞬即逝的戰機，只得拖入攻堅階段。雖然增援清兵人心不齊，各自為戰，互不通氣，因為當時太平天國攻城手段的薄弱，用盡各種方法，仍然沒法破城，最後只能撤圍。

敢於攻打桂林這種省會大城市，標志着太平天國從起義開始階段的戰略防禦正式轉為前期戰略進攻，是太平軍成長歷史上的關鍵節點。這次的文章就來重溫桂林之戰。

大峒山伏擊戰

1852年4月17日上午，廣西提督向榮率領一千多人，一路馬不停蹄氣喘吁吁趕到省城桂林。一日一夜沒有休息的向軍門看到桂林城防十分虛弱，城牆上值守的居然有年僅十餘歲的小孩，畢竟還豎着大清旗號，心底總算一寬。

就在十餘天前的4月5日黃昏，在永安停留半年時間的太平天國忽然間向東突圍而出，前軍以羅大綱為先鋒，中軍韋昌輝負責前衛，洪秀全、楊秀清、馮雲山為中樞，蕭朝貴隨後，全軍由秦日綱斷後。

清軍城外包圍部隊以欽差大臣賽尚阿、八旗廣州副都統烏蘭泰、向榮為首，沒料到太平天國會忽然間突圍，連忙調軍窮追。

4月7日，負責斷後的秦日綱因為隨軍家屬眾多，行動比較緩慢，又在布置防線時大意，被烏蘭泰與向榮抓住機會。清兵趁龍寮嶺山區凌晨起霧，派遣敢死隊攀爬山崖，突襲秦日綱部。太平天國約有2000多人陣亡，大部分為隨軍家屬。

太平天國從永安突圍時，全軍男女老幼加起來約20000多人，龍寮嶺一戰損失確是慘重。

清軍還俘虜了跟隨太平天國行動的天地會首領焦亮，賽尚阿為掩蓋自己無能，將焦亮包裝成「天德王」洪大全，送去北京領功。

此役是太平天國自建國以來最大戰敗，秦日綱固然要負起相當一部分責任，太平天國兵力布置上也有很大問題，精銳全放在前隊與中隊，後隊大多是家屬與戰力不強的部隊，被清軍把握機會。

龍寮嶺一役後，清軍志得意滿，烏蘭泰主張乘勝窮追，要畢其功於一役。

向榮提出反對，清軍從4月5日開始連續行軍，沒有休整，最重要的是糧食供應沒有跟上，7日當天連干糧都食完，全軍要在挨餓狀態下追擊，毫無戰鬥力可言。只能先休整三日，等候糧食運到，再行追擊。

烏蘭泰勉強答應向榮的請求，卻在第二天一早，得報有一小股太平軍出現在前方，正在埋鍋造飯。

清軍也正在造飯尚未進食，烏蘭泰完全沒考慮這股太平軍忽然出現的原因，急忙召集還餓着肚子的士兵，忽啦啦地沖上前去。

烏都統這操作真是苦了向榮，向榮曾經跟隨道光朝名將楊遇春征討新疆張格兒叛亂，也算是知兵之人，深知現在絕非追擊之時，只是他是漢人，烏蘭泰是正紅旗滿洲人，兩人在永安時又已經不和，現在根本無從勸阻。

向榮只能下令麾下五位總兵立即率軍跟隨烏蘭泰出發，自己斷後，再派兵守住撤退路線。

一見清軍出動，那小股太平軍轉身就跑，烏蘭泰認為太平軍已經無鬥志，揮軍窮追。

又飢又疲的清兵，只能跟在烏大人馬屁股後邊，進入鄰近大峒山山谷中。

此山谷十分險峻，當時天降大雨，山谷中視野范圍驟然下降，清兵不能分辨周圍事物，火器無從發揮。

正在此時，四周忽然間殺聲吶喊聲震天，谷中到處都是「殺妖報仇」的叫喊。

山谷中的清兵嚇破了膽，四處奔走又不知敵人從何而來，亂作一團。

向榮派出的五名總兵馬上率軍接應，原本狹長的山谷內，擠滿了盲頭蒼蠅一樣的清軍。

吶喊聲中忽然鼓聲震天，四處埋伏好的太平軍殺出，沖入山谷，分割包圍清軍，白刃交戰。

一天之前的龍寮嶺大敗，隨軍家屬被屠戳，令到洪秀全、楊秀清明白過來，不打一場殲滅戰，無法擺脫後邊的追兵，連夜布置，終於在大峒山網住烏蘭泰這條大魚。

此役清兵慘敗，五名總兵有四人戰死，共計戰死千人以上。烏蘭泰幸運找到一條深澗躲藏起來，身邊只有數十名殘兵。幸得向榮率軍從後接應，放槍擊退追兵，才算保住烏都統性命，殘兵後撤休整，再無力追擊太平軍。

4月9日，太平軍再擊退負責在前堵截的總兵劉長清，劉長清率軍敗退20餘里，不敢再出戰，至此，從永安突圍的太平軍先後擊敗後追前堵的清軍，形勢一片大好。

電視劇《太平天國》里的大峒山之戰，實際戰場絕非劇中的這種開闊地

發逆去了打省城！

太平軍勝利從永安突圍後，欽差大臣賽尚阿被盛怒的咸豐皇帝下旨連降四級。賽尚阿受責罰惶恐不安之餘，還要面對接下來的難題，已經成功甩開清兵的太平軍，下一個目標將會是哪裡？

太平天國可能向東經昭平進入廣東，會合當時仍然在廣東境內活動的拜上帝會凌十八部。也有可能向北，殺向平樂。也不排除來個回馬槍，重新返回永安。

一籌莫展的賽尚阿只能搞一條200餘里長的弧形防線，以昭平、修仁、荔浦、平樂四縣為核心，將麾下4萬多人分散扼守各個縣城與交通線。其中荔浦是全軍糧台所在，重中之重，賽尚阿將向榮、劉長清與太平天國老冤家李孟群調集於此，達1萬人規模。

正在清軍頻繁調動時，4月12日，賽尚阿收到報告，不由得大吃一驚——荔浦城外二十里處出現太平軍前鋒，發逆果然是沖着自己糧台去的！

賽尚阿再調烏蘭泰增援荔浦，嚴令向榮出城堵截。

然而，荔浦城外的太平軍忽然間消失，向榮撲了一個空。

正當向榮一頭霧水之際，14日再收到情報，太平軍出現在荔浦城北的馬嶺，顯然已經越過了荔浦縣城。

清軍展開追擊，李孟群追上太平軍後隊，雙方接戰，清軍被擊退，太平軍沒有理會，繼續向北。

15日天剛亮，太平軍先鋒出現在陽朔城郊，沒有進攻陽朔的意圖，還在繼續北進！

向榮於16日早晨收到陽朔方面的情報，恍然大悟！太平軍的目標並不是荔浦或者陽朔，而是省城桂林！

自金田起義以來，太平軍所攻下最大城市就是永安州，相當於縣城。其他各場戰斗，都是村鎮鄉規模的爭奪戰，這給清廷官員造成一種錯覺，就是發逆不敢去攻大城市，只會在縣城鄉間不斷流動襲擾，與之前的天地會起義差不多。

在這種對太平天國的理想與信念嚴重錯估的判斷下，省城桂林的守軍大部分被調走，防守十分空虛。

向榮收到情報時，估計一身冷汗都飆了出來，省城丟了……身為本省提督的他腦袋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事不宜遲，向軍門馬上率軍一晝夜從荔浦急馳桂林，終於在17日早上到達桂林，就是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清時期廣西永安州到桂林附近地圖——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清時期》

被錯過的絕佳破城戰機

大峒山一戰後，楊秀清原本計劃是向東經昭平縣，順江而下到達梧州，與那裡的天地會艇軍會合，再進入廣東。然而賽尚阿在昭平駐有6000人，又將江面船隻盡行收走，楊秀清只能改道向北。

向北確有占領荔浦的打算，太平軍先鋒曾在城外頓兵一天，就為了等候後邊的大隊。

楊秀清眼見荔浦清兵兵多防守嚴密，再次改變計劃，全軍繞過荔浦，北上直攻桂林！

楊秀清認為清軍重兵集結在荔浦一線，桂林防守必定空虛，負責留守桂林的廣西巡撫鄒鳴鶴庸碌無能，出其不意突襲，說不定有成功機會。

可能有人會問剛起義不久的太平天國為何急於攻取大城市？繼續在敵人力量的薄弱農村發育不好嗎？

太平天國在建國時，曾許下「小天堂」的承諾，所謂「脫盡凡情頂高天，金磚金屋光煥煥，高天享福極威風。最小最卑盡綢緞，男着龍袍女插花，各做忠臣勞馬汗。」就是以一座大城市為中心，起碼是省會，建立廣泛根據地，再圖推翻清朝，統一全國。

桂林正是「小天堂」的第一次嘗試，後來的長沙是第二次，一直到攻下江寧，「小天堂」的許諾算是完成。

太平天國從荔浦攻桂林還有一重有利因素，負責打先鋒的羅大綱當年為秘密組織天地會反清，曾在馬嶺開過染坊，對附近山路十分熟悉，當即在前負責引路。

太平軍先鋒一路翻山越嶺，16日出現在離桂林六十里的六塘。因為一路太過勞累，全軍在此休整了一天。

正是這一天時間，成為決定桂林得失的關鍵。

17日下午，六塘太平軍派遣幾百人，換上一路繳獲的清軍軍裝軍旗，來到桂林城下，聲稱自己是向榮部屬，是來協助守城的，請求打開城門放入。

桂林城門毫無動靜，太平軍正欲再次呼喊，抬頭看見城頭端坐一人，正是上午才趕到桂林的向榮本人！

城上清兵向城下開槍，太平軍知道計謀失敗，連忙撤走。

太平軍攻占桂林的最好時機，就在16日當天，如果不休息，連夜去到城下，當時向榮未到，城內防守空虛，成功機率很大。然而可能兵士確實太過勞累，不得不休整一天時間，就在這個時間差，向榮趕到入城，太平軍失去占領桂林的最佳機會，只得等候後邊的天王、東王大隊。

向榮帶去桂林的兵數，有幾種說法，有一千，有幾百，有六十，甚至還有隻得六騎的。如此疾馳，掉隊的清兵肯定多，只是六騎、六十未免過於夸張。參看鄒鳴鶴奏摺，向榮經過六塘時將原本駐守此處的總兵劉長清、和春所部一並帶來，共計1000多人，六塘離桂林不遠，這個數字應該是可信的。

向榮影視形象——電視劇《太平天國》劇照

守桂林，只能硬着頭皮守

清代桂林城牆是明朝洪武年間所築，共有十門，城牆高二丈五到三丈不等，城周長十二里，這個規模，加上駐防城外的象鼻山等交通要道與制高點，至少需要5000人以上才能有效防守。

城內大部分守軍，包括守城重炮之前不斷被抽走去永安，現在根本來不及返回。

向榮入城後，馬上與鄒鳴鶴商議，在援軍到達之前，只能依靠那1000多清兵與城中團練共同守城。

那麼當時城中有多少團練呢？

答案是500人！一個省城，居然只有500多名團練！

向榮又是一驚，你鄒大巡撫之前不是向朝廷上報，稱桂林有5萬團練之眾，還搞過一次2萬團練參與的大閱兵嗎？還得到咸豐嘉獎。就算你虛報，十分一算5000人總有吧，怎麼只有500？怪不得需要只有十歲左右的小孩上城瞭望。

鄒鳴鶴連忙訴苦，發逆殺過來的時候，城內居民紛紛扶老攜幼離城避難，人走了，團練從何招起？這500人，已經是用重金才招募回來的。接着又推卸責任，稱已經向朝廷上書請求鄰省湖南派2000兵進入桂林助守，湖廣總督程矞采根本不理。

向榮無話可說，熟悉官場操作的他，心知鄒鳴鶴欺上瞞下又膽小如鼠，桂林實際團練數目只有數千人，守城都勉強，從荔浦到桂林的交通要道，根本無力駐防，令到太平軍可以長驅直進。

當太平軍出現在六塘時，鄒鳴鶴一下子慌了神，將原本布置在象鼻山等處的團練兵勇全部撤入城中，鄒本人甚至不敢居住在巡撫官署，移住到新安會館。

巡撫本人張皇失措，兵勇混亂入城，老百姓看在眼內，自然不會陪當官的一起送命，紛紛出城遠遁，不少團練也混在人群中一起離城。

情況再差，向榮也只能硬着頭皮守城，先將城牆外房屋盡數燒毀，以免被利用來掩護攻城。向榮親守南門，劉長清、和春分別守西門與文昌門（位於城南，離象鼻山最近）。鄒鳴鶴、按察司吳鼎昌與道光二十一年廣西籍殿試狀元龍啟瑞一起登城助守。

城內同時實施戒嚴，全城搜捕可疑人員，據說抓獲十多名奸細，令到太平軍失去內應。

城防大炮在永安無法返回，幸虧在城內昭忠祠發現明代鐵炮二十餘具，馬上搬上城防守，經過一番操作，城內民心才稍為安定。

明代火炮經歷二百多年，在晚清時仍然可以用於守城，可見清代火器發展之停滯不前。

也有說法這二十餘門炮完全不能射擊，就是放在城頭做個樣子嚇唬太平軍。感覺這說法不妥，這種嚇唬一開戰就會立馬敗露，反而會助長對方的士氣。

太平軍大隊從18日下午開始到達城南，馬上控制鄒巡撫隨便放棄的象鼻山作為攻城指揮部，利用雲梯連攻城南、城西數天。

城上清軍居高臨下，用火槍火炮、滾油打擊攻城太平軍，太平軍用濕棉花包裹桌子，頂在頭上以避火器槍彈掩護前進，被城上扔下大石頭擊打破壞。

守城清兵還趁夜深，縋城而下攻擊太平軍，鄒鳴鶴上奏「斃賊數十名，奪獲大黃旗兩杆」。戰果或者有夸飾成分，對太平軍造成騷擾倒是事實。

一直到23日，太平軍幾輪攻堅均告失敗，原因在於火力、兵力與攻城經驗均不足。尤其缺乏攻堅用的重炮。守將向榮採取了正確策略，將兵力布置在城南，依靠堅城沉重應對，令太平軍無攻而返。

桂林之戰地圖——郭毅生主編《太平天國歷史地圖集》

烏蘭泰之死

向榮在桂林城內堅守時，各路清兵也向桂林集結。

烏蘭泰得知向榮已經入城搶了頭功，一時又氣又急，又恐桂林有失自己無法交代，連忙親率百餘騎向桂林趕去，將大隊步兵拋在身後。

4月19日，烏蘭泰一行人來到桂林城南6里的將軍橋。將軍橋在灕江之上，是城南交通要道。

太平軍為隔絕援軍，早在這里構築工事，布置火力封鎖橋面，烏蘭泰眼見橋南一片平靜，認為自己來得突然，太平軍毫無警覺，決定不等步兵，率騎兵突襲控制將軍橋。

烏蘭泰完全沒有吸取大峒山慘敗的教訓，還是如此麻痹大意。當清兵上橋，埋伏的太平軍馬上槍炮齊放，鉛子如雨。

這回烏蘭泰沒有上次的幸運，被炮彈擊中膝蓋重傷，被左右兵勇拚死救下，撤回陽朔，拖到5月8日傷重而死。

烏蘭泰號稱火器專家，大概是懂一些火器運用，圍困永安時曾想出利用郵件炸彈定點清除太平天國高層的主意，最後失敗。除此之外，本人帶兵能力十分差勁，所帶之兵在廣西獨鰲山被7名迷路太平軍端掉大營，營內一千多清兵被追着到處跑，成為後世笑柄。

烏蘭泰重傷垂死期間，前線清兵士氣嚴重受挫，也失去統一指揮。率領烏蘭泰步兵的總兵秦定三據守六塘，聲稱等候其他援軍，不願向前。其他各路援軍也在城外多處駐扎，無一敢去到桂林城下。

應該負全責的欽差大臣賽尚阿又不敢親率桂林，到陽朔就不肯向前。唯有下令桂林各軍，統一歸向榮調度，向榮獲得前線各軍指揮權。

4月下旬，各路援軍雲集桂林，兵力達2萬之眾，其中向榮部6000人負責守城，秦定三、李孟群共6000人駐守城北，守衛糧道安全。城西駐有3000人，城東因為是灕江天險，並沒有駐軍。還有約3000人在太平軍後路駐守，尚有其他兵力正在路上。

實際上，賽尚阿與向榮之間心存芥蒂，賽最信任的還是滿人，現在交權給向榮只是沒辦法的事情。

咸豐曾計劃集中兵力，將太平天國圍殲在桂林城下。可惜現實很殘酷，向榮根本無力調度全軍，只能以守城為重。來的增援部隊數量多，不少純屬氣氛組，只想保住桂林對皇上有個交待，很多都擠在城北，不想出盡全力。

清軍人心不齊，太平軍仍然需要重視，面對兩麵包圍的不利情況，只得重新調整部署，分出部分兵力防禦南路。一部渡過灕江在城東設立據點，防止城北清兵南援。同時集中攻堅主力，繼續力圖破城。

攻打桂林一役中，大量隨軍婦女兒童負責擂鼓吶喊助威——江蘇人民出版社1956年出版連環畫《太平天國史畫》

屢攻不下

4月25日，太平軍約1000人出奇不意繞到城北發動奇襲，北城外清兵馬上出擊，趁此機會，太平軍大隊從後殺至，欲攻取城北清兵據點。向榮親至城北督戰，李孟群亦率兵救援，太平軍被三路夾擊，只得撤退。

這次攻取城北的行動，據說是蕭朝貴指揮，確實也挺符合蕭的冒險主義氣質。蕭朝貴當時應該尚處於受傷未愈狀態，（有研究認為蕭在永安受重傷，一直到後來進入湖南道州時才漸漸傷愈），是否他指揮存疑。城南太平軍並沒有做出有效策應，令到向榮可以放心集結兵力在城北，只能分析當時太平軍的戰術，尤其攻城戰術還比較呆板。

4月30日，太平軍又再調整攻城策略，趁夜間用大量土袋在城南文昌門外堆成炮台一座，安放多門大炮。5月1日拂曉，炮台火力猛轟桂林城牆，文昌門附近女牆被轟壞數處，清兵立腳不住，根本無法還擊。

太平軍在火力掩護下，攜帶雲梯再次攻城。危急之時，向榮派出一百多人迅速增援，用滾木擂石逼停登城太平軍，同時用土袋填被城牆缺口，度過危機。

這次太平軍注意了加強火力，但攻城突擊隊兵力不強，沒有後續增援，還不足以攻破堅城。

向榮在第二天重賞百餘名清兵，縋城而下破壞太平軍炮台，當時天剛下完大雨，炮台太平軍猝不及防，只得逃走。清兵將炮台上新造長梯40餘架搶走，對攻城造成很大影響。

趁偷襲炮台得手，向榮決心乘勝在城西發動一次大規模行動，一來看看可不可以與城外援軍配合，打通城西交通線，二來也可以應付一下咸豐「內外夾擊，殲滅太平軍」的聖旨。

5月4日早晨，清軍出動六、七千人，原計劃從西邊麗澤門出擊，因為連日大雨，西門外水深難行，只能選擇從北門繞行。

這一下繞行浪費時間，城外清軍沒有得到通知，仍然按原定時間出擊。西門外太平軍約有三千人，馬上集中兵力先行攻擊城外清軍。

城外清軍力孤勢危，眼看不敵，繞路的城內清軍終於趕到，雙方激戰，最後退回各自陣地。

向榮出動的兵力是城西太平軍的一倍以上，因為配合出現問題無功而返。太平軍及時集中兵力，抓緊時間分次擊退敵人，使得向榮打通城西交通線的計劃失敗。

此戰後，約有十天時間，雙方都沒有再進行大規模交戰，只有零星戰斗行動。清軍方面是城西失利膽怯，太平軍方面，則在准備新的攻城利器。

5月15日半夜，桂林城南文昌門、南門的守城士兵，聽到城外傳來隆隆聲響，連忙定晴細看，夜幕中，忽然間出現一個緩緩移動的巨大黑暗身影，似乎是一道會動的城牆，正向城頭逼近！

太平軍在這次夜襲中，使用了這幾天趕制的攻城兵器——呂公車。

呂公車是中國古代攻城器械，傳說姜子牙所發明。出現在守城清兵眼前的呂公車用竹子製造「下有四輪」「高與城齊，寬兩丈，每車有雲梯七具，可連袂而上。車有數層，每層可容百人，第二層儲滿火藥包，以備進城拋我城上，燒我兵弁。」

太平軍同時准備精幹部隊，等到呂公車成功附城，馬上攀登入城。

可惜太平軍的呂公車解決登城問題，卻沒有考慮如何防護車體。文昌門的清兵發現呂公車，開始的確慌亂，拿起火藥包亂扔，其中第三個剛好飛進呂公車儲放火藥包的第二層！馬上引發轟燃，就如同坦克彈藥殉爆一樣，呂公車被燒毀。

攻南門的另外一架呂公車，離城二三十步時，被城頭大炮直接命中車頂，呂公車隨即散架。太平軍這次攻城試圖利用新武器，因為考慮不周全，白白折損人力，最後無功而返。

太平軍還曾在桂林城下試圖挖地道，因為桂林地質特殊，土質多石堅硬，無法開挖，嘗試了一個月後最終放棄。

從4月17日算起，太平天國進攻桂林已近一月，想方設法多次攻城仍然無果，尤其呂公車被毀後，全軍信心士氣受到打擊，眼下只能撤圍轉移。

明朝軍事著作《武備志》中的呂公車

撤圍轉移

從攻堅開始，洪秀全等人就考慮到有可能要轉移，將隨軍家眷、輜重、糧食都布置在灕江的船上，方便隨時移動。

太平天國當時已經有了進軍湖南的計劃，從桂林到湖南，最佳路線是順灕江而上，轉進靈渠，進入湘江再順流而下。

賽尚阿也害怕對方轉移，這次他猜對了，下令秦定三移營到城東北灕江邊上，扼守水陸要道，防堵太平天國進入湖南。

從5月16日開始，太平軍連續幾天猛撲秦定三陣地，秦定三是道光九年殿試武榜眼，從軍多年，也不是等閒之輩，率軍堅守陣地，加上李孟群配合，太平軍無法由此地突破。

洪秀全只能再次改變撤退計劃，不尋求直接向北，改為先東進，再折向北。

為此，制訂了嚴密的撤退與迷惑敵人的計劃。

5月19日夜間，前衛與中軍迅速渡江向東，後衛在桂林城南、西兩個方向發動佯攻，吸引敵人注意。同時在象鼻山上放置草人，引爆長線鞭炮，徹夜炮聲不絕，造成太平軍發動夜襲的假像。向榮、鄒鳴鶴等官員慌忙上城，哪裡還會注意太平軍已經全數從城下撤走。

一直到5月20日早晨，向榮才發現太平軍已經撤退，正是「最妙敵人渡江去，諸君猶作枕中眠。」連忙布置追擊。太平軍已經向着興安、全州方向前進。

桂林一役可以看作是太平軍從起義以來的戰略防禦轉向前期戰略進攻的標志性戰役。太平軍不單跳出敵方包圍圈，還敢於打大城。這次與接下來的攻長沙雖然失利，也從中不斷累積攻堅經驗，終於成功攻破武昌與江寧。

賽尚阿命令向榮率軍追擊，向榮明知追擊徒勞無功，恰好鄒鳴鶴害怕太平軍忽然間殺個回馬槍，請求向提督留下守城，向榮以此為藉口，加上聲稱水土不服需要養病，賴在桂林不走，一直到日後太平軍圍攻長沙，方從桂林率軍前往解圍。

賽尚阿本人在桂林撤圍十天後才到達，卻不敢拆除封堵城門的磚石，堂堂欽差大臣只好爬梯入城，有詩譏諷：「大帥居然賦鹿鳴，雲梯直上桂林城。」

廣西巡撫鄒鳴鶴本人庸碌無能，太平軍兵臨城下也只想着設法撈錢，向朝廷上報開大口索要150萬兩軍費。

守城清兵軍紀敗壞，四處姦淫擄掠，身為巡撫的鄒鳴鶴毫無辦法，還要置酒犒賞。時人有詩斥責：「未遇賊氛先氣短，盡抄民物轉心雄。江湖盜賊成都會，田裡桑麻遍地空。辱及蛾眉渾莫禁，椎牛還望奏膚功。」詩下註解：「壯勇渡河擄掠民物殆盡」「附郭鄉村擄掠可憫」「壯勇姦淫婦女，上莫能禁，中丞置酒大犒。」

在太平軍撤退後，鄒巡撫又開單保舉請求升遷一票文武官員。咸豐倒也不糊塗，上諭嚴辭斥責：「（太平軍）仍復全數北竄，豈得以郡城圍解視為奇功！」

咸豐心知肚明，對這群官僚仍然毫無辦法，最後只得大加封賞，時人記載：「賊來束手竟無謀，事後爭功轉不休。薦牘濫邀新翠羽，封侯遍說爛羊頭。」詩下註解：「以軍功賞戴藍翎者無數，守城各員進爵有差。」

鄒鳴鶴本人則被下旨撤職返回老家江蘇無錫，太平軍殺向江寧時，兩江總督陸建瀛奏請起用鄒鳴鶴參與沿江防務，這次鄒鳴鶴沒有在桂林時的幸運，江寧城破時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