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張會清
編發/史乎文乎
註：為使得大家閱讀流暢，文章包含部分虛構情節
1974年9月的一天，已經當了三年文書的我，忽然收到家裡發來的一封電報，內容僅四字：見報速歸。
在七十年代時，拍電報一個字需要0.07元。要知道，當時當了四年兵的我，每個月的津貼也才10元（七十年代當兵前四年每個月的津貼分別是6、7、8、10元），還不夠拍上一封兩百字的電報。而我遠在幾百里外農村老家的父親和母親，就算一天掙了兩個滿工分，也才僅僅夠拍上這一封四個字的電報。
在七十年代，在我們農村老家，分值（10分）是0.25元。比如我父親，全工分的做滿一天最多可計12分，早上出工一個半小時，可記2分；上午一般勞動5個小時左右，記5.5分；下午一般勞動4個小時左右，記4.5分。
但不可能每天都是滿工分，因此一年平均下來，一個全勞力每天差不多就是10分（也就是說每天0.25元的工資）。除此之外，比如我母親，她全工分的做滿1天最多可計7.2分，早上出工是1.2分，上午出工是3.3分，下午出工是2.7分。因此，當看到那封電報時，我心裡立馬就一驚，因為我知道，家裡肯定是有急事，要不然，父親和母親是捨不得拍下這花費0.28元的四個字電報的。
同時，手裡拿着那封僅有四個字——「見報速歸」的電報，我的腦海中立馬就開始回想着家裡可能發生的事。我想，如果是父親或者母親病重，發來的電報肯定會寫明，再加上前兩個月的來信中，還說父親和母親的身體都很好，讓我在部隊好好干，不要太掛念家裡。因此，父親或者母親病重的可能性不大，想到這里，我懸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但為了省錢（電報多一個字就多0.07元），父親和母親在發來的這封電報中，並沒有說明家裡具體是有什麼事，才讓我速回。想到此，我連忙把家裡之前寄來的幾封信，全都找了出來。而後，在我一遍遍的回看中，終於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在家裡5月寄來的一封信中，提到了比我大兩歲的大哥，訂婚的事（家裡共有四個孩子，我排行老二，有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大哥，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看到此處，我心裡大概也有了譜。這次，家裡發來的這四個字電報，很有可能就是我大哥結婚的事。提起在前些年已因病去世的大哥，如今已經年過七十的我，心裡還是一陣陣的痛。
當時，大哥，我，還有弟弟和妹妹，我們四人都在上學，再加上，年邁的奶奶身體也不好，全家七口人，僅憑父親和母親兩人掙工分，有時吃飽都是問題，更不用說我們四個還要上學（在六十年代，我們在上學時，每學期都要繳五毛錢的學雜費和六毛錢的書本費）。一個孩子上學還好，但四個孩子都同時上學，這實在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眼看家裡的條件開始變得越來越拮據，知道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辦法。因此，比我大兩歲的大哥，在一天晚上吃飯時，就主動跟父母說了他要退學的事（當時，我的大哥在讀初中一年級。他的成績一直都非常好，是從小學保送到中學的）。聽他說完話，一直沒說話的父親硬硬地開了口，「不行，咱家的條件是拮據，但還沒到這種程度。我跟你母親咬着牙供你們四個讀書，就是想讓你們改變自己的命運，想讓你們走出去。你這學上的好好的，退什麼學，家裡還用不到你。」
父親說完話，就背着手走了。而大哥，也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默默的吃着飯。但在第二天，大哥就去學校拿回來了自己所有的東西，說什麼也不去上學。父親見此很是生氣，又連忙把大哥給送去了學校，但他前腳剛走，大哥後腳就跟着回來了。來來回回折騰了三四趟，父親見實在是拗不過大哥，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就這樣，為了緩解家裡拮據的情況，為了讓我跟弟弟妹妹能更好的讀書，成績優異，剛上到初中一年級的大哥，就毅然退了學，然後開始跟着父親下地幹活掙工分。
就這樣，大哥和父母一直支撐着這個家，讓我讀到了中學畢業。中學畢業後（1970年11月末），我深知自己讀書的這些年來，大哥跟父母的不容易，也想直接開始下地掙工分（當時已經不能直接考大學）。
但我這一決定，很快就受到了大哥的反對，一向對我很好的大哥，也第一次發了脾氣，他嚴肅的對我說，「會清，哥跟爸媽供你讀這麼多年書，可不是讓你來下地幹活的。雖然現在上不了大學，但依我看，年底你就去報名當兵。要是能當兵，你就在部隊里好好干。要是當不了兵，你就去大隊小學當老師。家裡現在也過得去，還用不到你。」
就這樣，在1970年12月初，當年的冬季徵兵工作開始後，大哥就立馬領着我，去大隊找民兵連長報了名（當時我二十歲的大哥，因為踏實肯干，再加上思路活絡，已經成了我們生產一隊的隊長，也是我們大隊最年輕的生產隊長）。雖然我打心底想留在家裡，幫大哥和父母減輕一點負擔（當時弟弟妹妹還都在上學），但實在是拗不過大哥，他態度強硬的帶着我報名，徵兵體檢，直到兩位接兵幹部在大隊民兵連長的陪同下，給我送來入伍通知書的那一刻，大哥才鬆了口氣，然後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
就這樣，在大哥的照顧下，我一直讀到中學畢業，然後剛畢業，就去當了兵。大哥盡了他最大的努力，放棄了自己的全部（當時，我們村支書是想讓我大哥去當兵的），把我送出了農門。而現在，大哥要結婚了。這封電報很顯然是父親發過來的，因為我的大哥，他總是把我的前途放在第一位，他不想因為任何事，影響了我在部隊的工作，他想讓我改變自己的命運。
想到此，我心裡也有了方向，不管怎麼說，我都應該回家參加大哥的婚禮。但當時的我，是我們一連的文書（1971年底，當了一年兵的我，被連長調到連部當了文書）。平常工作雖然說不上有多忙，但也很重要，怎麼能因為自己的一點家事，影響了工作。因此，當時的我，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父親發來電報，很顯然是想讓我回家，他也知道，這些年大哥為了我，付出的太多了。而我，也知道自己應該回去，不應該錯過大哥這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但身在部隊，還擔任着文書，我實在是沒辦法因為自己的一點家事，向連長開口請假，回家探親。就這樣，在收到電報後的那兩天裡，我神情恍惚，老是走神，還時常唉聲嘆氣。因為是文書，一直在連長和指導員身邊工作，我一有個什麼情況，他們看的很清楚。就這樣，在我收到電報的第二天晚上，剛吃完晚飯，連長就來宿舍找了我。
見了面，我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跟連長打招呼，連長就擺了擺手，示意我坐下。見我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連長在走到我面前後，也沒過多的寒暄，就直接開了口，「小張，你當文書也三年了吧。」聽了連長的話，我點了點頭，然後說，「是的，連長，差不多有三年了。」
聽我說完話，連長又接着說，「你在我跟指導員身邊也三年了，你的文書工作完成的很出色，我跟指導員也很信任你。所以，你要是有什麼難處，或者有什麼問題，要及時的跟我和指導員說，能解決的，我們兩個一定幫你解決。」當時聽連長說完話，看着連長那善意的面孔，我的心底忽然一酸，然後眼淚也不自覺的流了出來。我知道，連長和指導員都是真心對我好，所以猶豫再三，我還是決定向連長坦白。
於是，我就拿出了那封電報，然後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連長說了一遍。在最後，我還低着頭跟連長說，「連長，我知道這是小事，不應該因為這事影響了自己的工作。我會反思自己，在接下來我也會重新打起精神，不辜負你和指導員的期盼。」但誰知，在聽完我的話後，連長忽然大笑着，然後拍着我的肩膀說，「小張，這可不是什麼小事。之前你也跟我說過，你哥為了你付出太多了。現在他要結婚，這可是一輩子一次的大事。你當兵也四年了，我跟指導員本來就商量着年前工作不忙時，讓你抽個空回家看看。這下剛好，把你的探親假提前幾天。依我看，你就快收拾收拾東西，爭取明天出發回家。」
當時聽連長說完話，我激動的一時間愣在了那裡，多麼善解人意的連長和指導員，真真正正的做到了為戰士考慮。見我還在愣神，連長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說，「還愣着幹嘛，還不快去寫請假條。」連長的一句話，把我拉回了現實，於是我抹了抹眼角的淚痕，笑着對連長說，「謝謝連長，我這會兒就去。」
緊接着，我就寫好了請假條，在連長簽字後，又立馬騎着連里唯一的那輛二八自行車去營部批假。因為當了三年文書，我經常去營部辦事、拿材料，跟大家都很熟悉，所以也很順利的就批了假（除去來迴路程花費的時間，假期時間是十五天）。
當天晚上，我在收拾東西時，連長又忽然走了進來，手裡還拎着一個綠帆布挎包。到了跟前，連長笑着說，「小張，假批好了吧。」聽了連長的話，我點了點頭。接着，連長邊遞過來他手裡拎着的那個挎包，邊說，「這次回家探親，除了參加你哥的婚禮，也要考慮考慮把自己的婚事給定下來，都二十二歲了。我這剛好有一套新發的軍裝還沒穿，依我看，你就穿着我這套新軍裝回家吧。」
連長說完，還沒等我說話，把那挎包塞進我手裡後，就轉身走了。連長的意思，我當然明白，他是為了讓我回家參加我哥的婚禮和相親時，穿着他的新軍裝。一是讓我家裡人知道，我當兵這四年，在部隊工作的很好；二是，穿着那「四個兜」軍裝，婚事也更容易定下來。當時手裡拿着連長那嶄新的「四個兜」軍裝，我心裡真是充滿了暖意。
可以說，我能在部隊工作和生活十三年，能從副營股長的職位上轉業回到地方，離不開我當兵的這四年裡（1975年3月，當年的老兵退伍時，我結束了自己三年的文書生活，被任命為二排排長），連長和指導員對我的關懷和幫助。
第二天早上，在一切都收拾妥當後，我就懷揣着軍人通行證，拎着裝有連長給我的嶄新「四個兜」軍裝的綠帆布挎包，踏上了回家探親的路程。
雖然帶着連長的那身嶄新「四個兜」軍裝，但回到家後，我一次也沒有穿。原因很簡單，我雖然明白連長的好意，但我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幹部，只是一個文書，這次回家探親，除了參加大哥的婚禮外，能不能把婚事給定下來，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那個福氣了。
但幸好，我還挺有「福氣」，在那次為期半個月的探親假裡，我除了圓滿參加了大哥的婚禮外，還如願跟我的中學同學小雁，定了婚（小雁當時在村裡的供銷社當售貨員，我倆在上中學時就很要好）。
水流花落，時過境遷，到今天，轉眼四五十年過去了，回想起那次探親假，回想起參加大哥婚禮的場景，回想起跟小雁訂婚的往事，還是讓我情不能已，感慨萬千。
青春記憶，着實讓人難忘。
圖片來自網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