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胡說《水滸》之細看豹子頭林沖(15)江湖行走陷阱多

2024年2月5日 26点热度 0人点赞

再說董超薛霸既搭上了高太尉的關系,又各自得了五兩金子的好處,喜不自勝,分頭回傢,收拾好行李,拿了水火棍,到使臣房裡取了林沖,喜滋滋地上了路。

但是,剛一上路,這兩人突然想到一件事,頓時覺得那五兩金子拿得燙手,心情不由一重。

董超薛霸其實並不是第一次幹這樣的勾當,但林沖並非尋常的犯人。林沖名滿東京,勇武過人,董超薛霸怎麼會不知道呢?以董超薛霸的三腳貓功夫,要想在半路上結果這樣一個好漢,難度可想而知。一旦林沖奮起反抗,恐怕喪命的不是身為囚犯的林沖,而是身為公差的他們自己了。而又有哪個人,會在性命攸關之際坐以待斃呢?

這樣一想,董超薛霸頓覺不寒而栗。

董超薛霸的恐懼絕非空穴來風。一般來說,人們往往使用預期來填補對一個人印象中空白或模糊的部分。這就是預期補填。董超薛霸雖然知道林沖的聲名,但並未與他親密接觸,也就不能真切地體驗他的性格與能力。所以,他們隻能用對於江湖英雄普遍式的認知作為預期來對林沖做出判斷。非唯董超薛霸如此,當初魯智深豈不也是如此?而且,在林沖此後的旅程中,還將有很多人對於林沖做出同樣的預期補填。

也許有人說,林沖身戴枷鎖鐐銬,手腳受限,武功必然大打折扣,董超薛霸又怕他何來?但是,對於林沖這樣的高手來說,雖然枷鎖鐐銬對他有所限制,但在生死關頭,奮力一搏,其威力還是十分可怕的。此後,林沖在柴進莊上,帶枷與會傢子洪教頭比試,依然不落下風,就是一個明證。

董超薛霸忐忑不安上路,心情十分復雜。他們既忌憚林沖的勇猛,又擔心不能成事會得罪高太尉,且又心痛已經到手的金子將得而復失。思來想去,這兩個江湖老油子內心糾結,十分不甘,但一時也別無良方,隻好先行上路再做計較。

當晚,一行三人到一處村中客店安歇。林沖不等兩個公差開口,立即解開包裹,取出一些碎銀兩,交給店小二買些酒肉,安排菜肴,請兩個公差吃。

這一做法,和其它一般的犯人別無兩樣,符合公差與犯人高下分明的角色定位。林沖的這一副安順模樣,與他威猛粗豪外形以及傳聞中的他的英雄形象頗為不符,也打破了董超薛霸先前的預期。董超薛霸一時不敢深信,細細察看體味後,覺得林沖並不象是故意作偽。陌生人之間的初次交往,其實是一種人際博弈。博弈的結果就是分個你高我低,然後以此為基調開展隨後的交往。董超薛霸起初對林沖頗有些敬畏,如果林沖一開始就表現出兇形惡相,對兩個公差橫眉怒對,董超薛霸哪怕是得了高太尉的好處,也不敢輕易對他下手。但林沖的柔順恭敬,卻幫助董超薛霸恢復了公差之於犯人本就該有的心理優勢。

但兩人依然擔心林沖可能會有的雷霆之威,還是不敢貿然行事,私下一合計,決定先行試探一番,看看林沖是否真的安於現狀,不敢反抗。

三人輪番喝酒。董超薛霸有意灌醉林沖,林沖自己也是要借酒澆愁,不一會兒就醉了。林沖戴枷倒頭在地,迷迷糊糊睡去。

薛霸趁機到後灶燒了一鍋沸滾湯,倒在了洗腳盆內,叫醒林沖,道:“林教頭,你也洗了腳好睡。”(這一稱呼十分客氣,其目的是為萬一試探演砸後,便於收場)

林沖掙紮起來,因為有枷在身,屈伏不便。薛霸連忙道:“我替你洗。”林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薛霸說:“出門在外,哪裡計較這許多。”

林沖聽了,心裡暖暖的,忙伸腳下來,卻哪裡知道自己已經墜入彀中。薛霸一把抓住他的雙足,按進了滾湯裡。林沖慘叫一聲,急忙縮腳,但早已被燙得紅腫,疼痛不已。

薛霸立即不三不四地說了一句:“隻見罪人服侍公人的,何曾有公人服侍罪人的。好意叫他洗腳,倒還嫌冷嫌熱。真是好心沒好報!”(這句話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伏筆)

林沖聽了,半句話也不敢回,隻是強忍疼痛。

這一幕其實是董超薛霸精心設計的洗腳計。他們必須探測出林沖的真實心態,才敢大膽下手。

如果林沖被燙後,兇相畢露,破口大罵,說明林沖本性暴戾,方才的柔順恭敬多半是不得已裝出來的。董超薛霸就以預先埋下的伏筆——好心辦壞事——為借口,搪塞過去,然後再另想他法。

而這個借口還另有一樁好處——萬一試探不成,也能有效消除林沖的疑心。行事精細之人,很容易從董超薛霸的反常舉動(公人幫罪人洗腳)中發覺疑點,從而產生防范心理。而一旦林沖有了防范心理,董超薛霸再要下手,難度就大多了。這種試探不成,反而暴露自我真實目的的賠本生意,老江湖董超薛霸是絕不會做的。故而,薛霸在實施滾湯計後,故意反復嘮叨抱怨自己好心沒好報,就是為了麻痹林沖的警覺。

林沖中計之後的懦弱表現,立即給了董超薛霸無比的勇氣。兩人一對眼色,立即下定了要對林沖下手的決心。這個決心一下,洗腳計的另一樁妙用則又派上了用場——林沖的腳被嚴重燙傷後,肯定會起水泡,行走不便,必然會削弱林沖的戰鬥力。這樣,董超薛霸的勝算自然又多了幾分。

江湖行走多陷阱,滾湯一盆全是計。林沖枉自背了一個英雄之名,卻全然不曉得這些江湖伎倆。這也預示著他的這一次遠行必然是兇多吉少,危機四伏。

次日清晨,董超薛霸早早起床,草草吃過早飯,就趕著林沖上路。董超從腰間解下一雙新草鞋,鞋上的耳朵和索兒卻是用麻編的,讓林沖穿上。這雙鞋是定制的,專門與洗腳計配套使用,可稱為草鞋計。

新草鞋粗糙不順,而麻索編就的耳朵和系繩則更為生硬,即便是完好無損的腳剛穿進去,也很不舒服,需要磨合許久。林沖的腳昨夜被燙傷,已經起了很多水泡,再穿上這雙新草鞋上路,不啻是罹受一樁酷刑。

林沖想要找回昨日所穿的舊草鞋,卻早已被董超薛霸扔棄,無奈之下,隻好忍氣吞聲穿上新草鞋。

走不多時,林沖雙腳已是鮮血淋漓,行走困難。這正是董超薛霸的用意所在。林沖越是受損,他們要做的大事就越有把握。

董超薛霸經過試探,早已摸透了林沖的性格脾氣,對他的畏懼之心早已拋到九霄雲外。薛霸立即怒喝道:“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棍打將過來!”林沖求懇道:“小人豈敢怠慢,委實是腳疼走不動。”董超說:“我扶著你走便了。”

聽上去彷佛善意,其實是奸心暗藏。林沖不疑有他,在董超的攙扶下,又向前挨了四五裡路,卻是再也走不動了。

此時前方煙籠霧鎖,正是一座猛惡林子。這座林子叫做野豬林,是東京去滄州路上的第一個險峻去處。

董超薛霸兩人會意一笑,再一次演起了雙簧。

董超說:“走了半天,還沒走出十裡路。像這樣,滄州什麼時候才能走到?”薛霸立即附和道:“我也走不動了,不如就到林子裡歇一歇。”

林沖強打精神,跟著兩人走入林中,找了一棵大樹,靠著坐倒,斜靠在大樹上,閉目養神。

董超薛霸說:“走一步,等一步,倒走得我們也困倦起來,不如在這裡睡上一覺再上路。”說完,放下水火棍,便倒在樹邊。

略略閉眼後,董超薛霸便大叫起來,嚇了林沖一大跳。林沖問他們為何驚叫,董超薛霸道:“俺兩個正要睡一睡,可是這裡又沒有關鎖,隻怕你借機逃走,我們不放心,所以睡不安穩。”

林沖說:“小人是個好漢,既然吃了官司,一世也不走。”可笑林沖死到臨頭,還認為自己是英雄好漢,卻不知自己已經命懸一線。

薛霸道:“哪裡能信得你說?要我們心穩,須得把你綁上一綁。”

林沖說:“你要綁就綁,小人敢說什麼?”

薛霸眼見林沖如此配合,心頭暗喜,當即從腰間解下繩索,與董超一道,將林沖連手帶腳和枷鎖一道,牢牢綁在了大樹上。

這其實又是董超薛霸的一計,可稱為裝睡計。他們假稱困倦欲睡,和飽受腳疼之苦的林沖感受與期盼相同,林沖自然不疑有他。隨即,他們又以擔心林沖借機逃走為由將他牢牢綁縛。偏偏林沖就如待宰羔羊般,溫順無比,正中了他們的奸計。

洗腳計、草鞋計、裝睡計,這連環三計一出,林沖所有的抵抗能力就全部被消除了。到了這一刻,就算是林沖有通天的本事,也沒有任何抵禦還手之力了。

董超薛霸再無半分擔心,立即撕下了面具,露出了猙獰的真面目。兩人跳將起來,高舉水火棍,就要對林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