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名《極樂迪斯科》的作者,也被偷走IP的資本家踢了出去

2024年3月2日 15点热度 0人点赞

怪物馬戲團 | 文

最近,《極樂迪斯科》的開發商ZA/UM裁掉了24名員工,這超過了公司1/4的職員數,並且一個叫做X7的項目也被取消,這原本是《極樂迪斯科》的DLC。在此之前,一個原定於類似《極樂迪斯科》風格的科幻項目,亦在2022年被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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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最後一名參與過《極樂迪斯科》製作的作者,被從公司解僱。

ZA/UM曾是製作《極樂迪斯科》的公司,但其三名創始人在游戲發售後不久,被投資人與其前金融罪犯合夥人踢出了公司,並被奪走大部分收入和IP所有權。那之後,這個IP就一直陷入泥潭中——我們曾做過一個視頻講過這事。

在八個月前,一個叫@People Make Games的游戲頻道做了個長達兩個半小時的紀錄片,試圖還原整件事背後的真相。但當時這個紀錄片引發了爭議,因為雖然其調查形式認真,但拍攝者試圖營造出一種「雙方都有過錯」的氛圍,所以一邊將ZA/UM現有的高層塑造成「罪行未被實錘」,一邊將《極樂迪斯科》的主筆庫維茲描述成一個易怒,會對合作者進行語言侮辱的合作者。

當時,站出來指責庫維茲的人,叫Argo Tuulik(圖利克),這人曾是庫維茲的童年老友,文化團體ZA/UM舊成員,也是《極樂迪斯科》的主筆之一,是庫諾和哈維兄弟的塑造者。當時,圖利克還在ZA/UM工作。

圖利克

然而,這次被裁掉的最後一名員工,正是圖利克。

讓人有些難評的是,被裁員後,他一改當初的口徑,在采訪中猛烈攻擊ZA/UM現有的高層。稱他們才是真正有毒、易怒,對合作者進行語言侮辱的一方,且他們毀掉了游戲中的無數角色,毀掉了游戲外的無數創作者,其中就包括庫維茲。

許多被裁掉的員工,都在這一周站出來指責ZA/UM的管理層,說他們在上述紀錄片播出後,就一直對公司內的創作者們抱有敵意,而且對創作者的作品毫不尊重。

這些人中,有些是在《極樂迪斯科》主創被踢走後才加入ZA/UM的,比如曾擔任某新項目主筆的員工Dora Klindžić,她形容現在加入ZA/UM,就像是在90年代加入南斯拉夫:派對已經結束了,只剩下流血。

南斯拉夫曾是社會主義陣營的一員,但在內部沖突中解體,要想了解相關故事,我還是推薦看看南斯拉夫最好的歷史片《地下》。

而圖利克對工作室現狀的評價更是無情,他說:「情況就像是從蘇聯過渡到法西斯化的俄羅斯聯邦,像穿皮衣一樣穿着已經死去的文化運動,扮演共產主義角色,為美元和日元撒謊。」

相信玩過《極樂迪斯科》的人都知道,它的創作者受到很重的共產主義思想影響,實際上自從蘇聯解體後,這種意識形態上的分裂就一直存在於獨聯體時代的各個國家——要深刻了解這事,你得看親歷者自己怎麼說。

白俄羅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列克謝耶維奇,在代表作《二手時間》《切爾諾貝利的悲鳴》中,都描寫了這種思想上的分裂。她其實主要就是將各種受訪者的言論,以半意識流的形式寫出來,但因為這些思想上的沖突與矛盾仿佛數個世界的對撞,讓文學界把她的寫作稱為「復調式寫作」。

《切爾諾貝利的悲鳴》部分故事被改成了美劇《切爾諾貝利》

而在《二手時間》中,你就能看到許多受訪者的言論,和圖利克上述的話是非常類似的;同時,也有眾多這類言論的反對者。他們互相對立,難以調和——就和《極樂迪斯科》一樣,復雜而沉重。

《二手時間》是我認為內核最接近《極樂迪斯科》的書,它其中所寫的這種意識形態大分裂,我想也是導致ZA/UM走到現狀的一個重要原因。

另一個諷刺的事是:8個月前,ZA/UM的管理層,曾指責庫維茲有嚴重的性別歧視行為,當時這個指責就被庫維茲的前女友/《極樂迪斯科》作者之一的海倫回懟了,她讓ZA/UM的管理層別瞎利用她的性別,把這些東西當做武器做卑劣的事。

而現在從ZA/UM離職的女員工們則透露到,實際上性別歧視的一直是ZA/UM自己,他們將女性員工邊緣化,不讓她們參與創作與管理工作,並陸續強迫她們離開公司。而且據說,許多員工在被開除後,會失去移民身份,只能離開英國(新的ZA/UM總部在英國)。

一地雞毛之中,海倫過得也不怎麼樣。她現在已經不怎麼發社交媒體了,前段時間,我還在一個小眾博客平台上看到她寫的文章,大概是說她現在經常遭到騷擾,還有人在各種平台偽裝成她的賬號發言,說各種污穢、惡俗的言論,刻意毀壞她的名聲。

就是這篇博客文章

而她已經知道始作俑者就是身邊人,卻沒法阻止他們,因為她拿不到證據,平台也不在意她的申訴。

這些言論騙到了不少人,就在我們後台,都有人用海倫的假賬號截圖來問過我們,這是不是她自己的發言。其他幾名《極樂迪斯科》的主創也被同樣的方式誹謗了,但因為海倫是女性,她受到的誹謗最嚴重、下流。

一個如此出色的游戲,卻在現實落得如此混亂悲傷的下場,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然而恐怕,這就是現實的底色吧,《極樂迪斯科》也正是在這樣的底色中,擁有了超越游戲的意義。

在采訪最後,圖利克還借用了游戲中代表康米主義純真時代的名言:「終有一天,我會回到你的身邊」。然而對於游戲的粉絲們來說,這句話終有一天會實現嗎?當它被實現時,到底是由誰的手真正寫下呢?

所有這些,也只能交給我們被變成二手的時間來回答了。

最後聊聊一個不怎麼相關的事:這個製作組的名字ZA/UM,到底該怎麼讀?

我之前做的《極樂迪斯科》視頻,那裡面除了我拉胯的讀稿外,還犯了個錯,就是我把ZA/UM讀成了「砸哦姆」,但許多人糾正我說這個應該讀「砸嗷嗚」。

我是經常讀錯字的。但那之後,我下去好好查了一下這事,發現其實這東西沒這麼簡單。為什麼呢?因為我在寫文案前,看了很多視頻資料,且特別研究過這詞的讀音,而我當時得出來的結論就是:這詞應該讀「砸哦姆」,只是我學得可能沒那麼標准。

但後來視頻發表後,我回去看了一下各種資料,發現一個奇怪的東西:這詞在母語是斯拉夫語族的人口中,讀音是「砸嗷嗚」,但在英語使用者口中,絕大多數讀音就是「砸哦姆」。

為什麼會這樣?於是我又去查了下這詞的源頭,現在知道問題在哪兒了:它其實來自上世紀20到60年代,前蘇聯俄羅斯詩人們的一場未來主義文化運動。他們創造了一種叫Zaum(за́умь)的語言,這個語言的內核根植於未來主義、立體主義達達主義,其自身的宣言是:他們要打破語言受到的,在語法、國際讀音和句法上的束縛。

1922年,俄羅斯詩人克魯喬內赫的詩歌戲劇《Zangezi》,使用Zaum創作;在夜空中,一顆小行星以克魯喬內赫為名。

Zaum運動發展到了各個藝術領域,這個語言非常超現實,經常是對現有語言的拆解,普通人根本聽不懂它在說什麼。雖然Zaum是一種重視讀音的語言(創作者認為部分發音和人的靈魂相通),但它同時又是一種徹底打破語法規則的語言——所以,Zaum這個詞,其實沒有國際標准讀音,它曾被人稱為「一種不需要翻譯的語言」,是被從「標准讀音與語法」中解放的產物,跨越國界。

這就是為什麼,英語使用者通常將它讀為「砸哦姆」,斯拉夫語系的使用者則讀為「砸嗷嗚」。實際上,zaum這詞由兩部分組成,分別是代表「超越」的Za和代表「思想」的Um,當英語使用者(包括語言學家)分開來說時,他們同樣是讀「砸」和「嗷嗚」,但連在一起後,因為英語里的連讀習慣,就吞掉了「u(嗚)」而強調「m」;斯拉夫語族則沒有這種連讀習慣,所以依舊是「砸嗷嗚」。

所以為何ZA/UM中間有個符號隔開,而且ZA/UM在庫維茲的小說(與《極樂迪斯科》同世界觀)中,正是一種和「超越思想」息息相關的藥物。

說這麼多,一方面是辯解一下為什麼當初我會犯那個錯:因為「砸哦母」這個讀音是確實存在的,Zaum並不是一個現實詞匯,而它身為的造語里,沒有讀音規則。但我現在再讀,肯定也是改讀「砸嗷嗚」了,因為不論是這詞的發明人,還是ZA/UM的創立者,都是斯拉夫語族中的人。

另外就是想藉此說明一個東西:許多事,表面上看起來是只有對於非,1與0的二元對立的,但實際上遠比表面復雜。從大家看到的新聞,到我們日常觀察到的「真相」,都是如此。

以及,哪怕從這個側面也能說明:當初製作《極樂迪斯科》,以及成立ZA/UM的那群人,和現在掌控公司的商人,真的完全不在一個文化水平上,壓根就沒在一個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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