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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米子
1937年「七七事變」後,浙江大學被迫西遷。
一個中午,蘇步青匆匆吃完飯,就出門忙於數學系的內遷准備工作。
他的妻子米子留在家裡洗碗,突然聽到屋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米子以為丈夫忘了什麼東西,趕緊開門,卻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
只見,那人一身日本駐杭州領事館的打扮,用日語說:
「聽說夫人和我一樣,都是日本人。不知您是否有意到我們領事館,跟我一起品嘗自己家鄉的飯菜,我們將熱情款待。」
米子聽了,板着臉回答道:
「很遺憾,我已經過慣了中國人的生活,吃慣了中國飯菜,譬如中國的皮蛋,還有紹興的腐乳,再也吃不慣日本菜了!」
說完,她吧嗒一聲,把門關上了。
那麼,日本人為什麼要她跟自己一起去吃飯?
這一切要從蘇步青的求學經歷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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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青
01
1902年,蘇步青出生於浙江省平陽縣騰蛟鎮帶溪村,父親靠種地為生。
因為家裡窮,他沒機會上學,從小幫着家裡割草、餵豬、放牛。
每次放牛回家,蘇步青都會偷聽私塾老師講課。
時間長了,他不僅會認字,還會寫毛筆字。
父親發現他這麼聰明,就省吃儉用,把他送進離家100里的平陽縣城讀書。
入學第一天,衣着寒酸的蘇步青,就遭到了同學們的恥笑。
「你叫蘇步青?一個窮光蛋,還想上青天?做夢吧!」
到了晚上,同學們又把他趕出宿舍,讓他把床搭在樓梯口:
「你的蚊帳這麼舊,打了幾十個補釘,不配跟我們住在一起!」
因為受人欺負,蘇步青有了輟學的想法:
「我還是回家放牛好。」
於是,他逃課、不用功,結果考了個倒數第一。
就在這時,地理老師陳玉峰找他談話:
「你為什麼不來上課?」
蘇步青囁嚅道:
「他們看不起我。」
陳老師聽了,嘆了一口氣:
「因為他們看不起你,你就不上課、不讀書?這樣賭氣到什麼時候才能被人看得起呢?」
緊接着,陳老師給蘇步青講了牛頓小時候受人欺負,奮發圖強的故事。
蘇步青幡然醒悟,決心以牛頓為榜樣,發憤苦讀。
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期末考試,他迎頭趕上,國文和歷史還拿了第一名。
1914年,12歲的蘇步青以優異成績考入溫州省立十中,他立志在文史方面深造,還寫出了一首一鳴驚人的《言志詩》:
清溪堪作帶,修竹好當鞭。
牽起臥牛來,去耕天下田。
不過,數學老師楊霽朝看出蘇步青才思過人,鼓勵他多鑽研數學:
「如今,中國被列強任意宰割,為了救亡圖存,必須振興科學,為了發展科學,必須學好數學!」
老師的話激發了蘇步青的愛國熱情,於是他立下專攻數學的志向,每天不停地演算。
一次,為了證明「任意三角形內角之和等於180°」這一定理,他採用了20種不同的方法來證明,並寫成一篇論文,在浙江省學生作業展覽會去展出。
這篇論文贏得了校長洪彥遠的賞識,他拿出200塊銀圓,把蘇步青送去日本求學深造。
這成為改變蘇步青一生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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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1919年,17歲的蘇步青東渡日本,以總分第一考入東京高等工業學校電機系。
4年後,他又以第一名考入世界聞名的日本東北帝國大學數學系。
在校期間,蘇步青發表了第一篇數學論文《關於費開特的一個定理的注記》。
這篇論文極其出色,他因此免試直升該校研究生院,並破例當上該校的講師。
一時間,蘇步青的名字轟動了整個東北帝國大學!
1927年的一天,蘇步青正在宿舍寫一篇關於曲線、曲面的研究論文,朋友茅誠司忽然帶着兩個年輕女子登門拜訪。
蘇步青開門一看,一位女子是茅誠司的未婚妻,另外一位則不認識。
茅誠司笑着介紹道:
「這位是松本米子小姐,松本教授的千金。」
蘇步青一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學校早就傳說,松本教授有個女兒性格溫婉,才貌雙絕!
寒暄幾句後,大家閒聊起來。
蘇步青發現米子是個妥妥的才女,她不僅精通插花、書法、茶道,而且愛好音樂,擅長古箏。
兩人談天說地,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茅誠司看着他們,露出會心的微笑。
原來,這次看似偶然的邂逅,其實是有意的接近——
蘇步青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米子非常仰慕這個優秀的中國青年,今天是特意拜託茅誠司帶她來的。
從那以後,米子常常來找蘇步青。
蘇步青總是忙裡偷閒,陪她說話散步。
一天,兩人在月下散步,米子問道:
「你為什麼這麼拚命學數學?數學果真這麼趣味無窮嗎?」
蘇步青搖了搖頭,說:
「剛開始,我也沒覺得數學有什麼樂趣,但中國的發展需要數學。當我把數學和祖國的命運聯系起來,才發現這是一個多麼豐厚而富有寶藏的領域。」
蘇步青對祖國的赤子之心,深深地打動了米子。
即便她是一個日本女子,她也為這種情懷而震撼:
「蘇先生真是一個重情重義,有擔當有抱負的有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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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青夫婦
03
相處一段時間後,這對異國青年感情越來越深。
1928年,米子不顧父母反對,堅持嫁給蘇步青。
蘇步青娶米子,以十三弦古箏為信物。
婚後,米子放棄諸多社交活動,全心全意當起了家庭主婦。
為了給丈夫創造一個安靜的工作環境,她還放棄自己喜歡的古箏等興趣,只留下茶道。
每當蘇步青遇到數學難題,她總會適時地遞上一杯香茶。
愛情的力量,使得蘇步青如虎添翼。
婚後不久,他就研究發現了蘇氏錐面,產生了熱烈的反響!
接下來的三年時間,他又發表了40篇仿射微分幾何和射影微分幾何方面的研究論文,令國際數學界矚目,被譽為「東方國度升起的燦爛數學明星」。
與此同時,蘇步青還掌握了英語、日語,又到夜校學了法語,還自學了德語和意大利語。
這樣優秀的人才,日本人自然不願放他回國。
1931年,蘇步青獲得博士學位,東北帝國大學開出優厚的待遇,希望他留校任教。
蘇步青婉拒道:
「我已經在外漂泊了十多年,遊子思鄉心切,是回家的時候了。」
他不忘初心——留學的目的,就是為了報效祖國。
更何況,他跟同鄉陳建功有過約定:
「學成之後,我們一起回到家鄉。讓我們花上20年時間,把浙江大學數學系辦成世界第一流水準,為國家培養人才!」
因此,蘇步青一拿到博士學位,就收拾行裝准備回國。
米子堅定地追隨丈夫的腳步:
「不論你到哪裡,我跟着你!」
蘇步青有些擔憂:
「可你跟我回到中國,你要告別親人,離開家鄉……」
米子卻說:
「中國是你的家鄉,也就是我的家鄉。」
蘇步青再也無話可說,他被妻子的真誠和堅貞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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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青
04
回國後,蘇步青執教於浙江大學。
在浙大草創時期,條件非常艱苦,蘇步青一連4個月都沒有拿到工資。
但是,他無怨無悔。
為了學生們的需要,蘇步青還帶着妻子利用暑假去日本,在母校的圖書館里一筆一劃抄寫最新的文獻資料。
一個假期,他抄回20多萬字,這些資料在浙大整整用了20年。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
日寇的飛機狂轟濫炸,浙大校方連夜開會,准備西遷。
正當此時,蘇步青收到一封來自日本的電報:
「帝國大學決定再次聘請蘇步青回校任數學教授,待遇從優。」
蘇步青看完就扔了,不作理會。
日本人沒收到回復,便派日本駐杭州領事館的官員過來蘇家,准備從松本米子入手。
於是,就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面對日本的野蠻侵略,米子堅定地站在了中國這邊,站在了良心和正義這邊!
然而,日本人不依不饒。
不久,蘇步青又收到一封加急電報:
松本教授病危,想要他們夫婦去日本見最後一面。
蘇步青難辨真假,一時間,面臨着痛苦的抉擇。
松本教授不僅是他的岳父,還是他的授業恩師。
左思右想之下,蘇步青把電報交給妻子,說:
「這個時候去日本,勢必很難再回來,而我為祖國做的事情還太少。要不你回去吧?」
沒想到,米子深明大義,她非常理解丈夫的處境:
「如果我回去,我們夫婦恐怕再難見面!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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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青家庭照
05
浙大師生們幾經輾轉,跋涉5000里路,抵達貴州湄潭,重新建立了浙大臨時校舍。
蘇步青夫婦住在湄潭的一座破廟里,吃了幾個月紅薯蘸鹽巴。
他們有一個孩子因營養不良,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蘇步青非常自責,為了養活家人,他拿起鋤頭在破廟門前的空地開荒種菜,還寫了一首詩《半畝》:
半畝向陽地,全家仰菜根。
曲渠疏雨水,密柵遠雞豚。
豐歉誰能卜,辛勤共爾論。
隱居那可及,擔月過黃昏。
賢淑的米子遇到飯菜不夠吃時,她總是忍口,先讓孩子和丈夫吃飽。
一家人你謙我讓,盡管生活清貧,卻溫馨而祥和。
白天,蘇步青講課之餘,翻地種菜。
晚上,他就在破廟寫教材、寫論文,完成了其主要著作之一《射影曲線概論》一書。
敵機在轟炸,蘇步青常常在山洞為學生講課,他說:
「山洞雖小,但數學的天地廣闊。」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蘇步青創辦了微分幾何研究討論班。
這個討論班的學生——張素誠、白正國、吳祖基和熊全治等人,後來都成為有名的數學家。
抗戰後期,劍橋大學教授李約參觀浙大數學系,連聲稱贊道:
「你們這里是東方的劍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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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青夫婦
06
1952年,蘇步青與陳建功一起調到上海復旦大學。
在他們的努力下,復旦大學數學系成為全國又一個高水平的數學中心。
而米子在1953年加入中國籍,改名「蘇米子」。
過了幾年,這對夫婦不可避免地捲入時代的颶風。
但是,兩人同甘共苦,不離不棄。
米子為了讓丈夫和孩子吃飽穿暖,自己捨不得吃、舍不穿,二十年多里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新衣服。
1979年,蘇步青的生活重回正軌,他心中萌生出一個計劃——
一天,他對妻子說:
「你也該給自己添幾件新衣服了。」
米子疑惑道:
「我們家有那麼多孩子,家庭負擔還很重,再說我在家裡操持家務,哪裡需要什麼新衣服?」
蘇步青便說:
「現在我們情況不同了,孩子們都獨立了,你給自己添幾套衣服吧。並且……你也該出趟遠門,回去看看了。」
米子一臉不解:
「回哪去?」
蘇步青笑了一笑,撫着妻子的肩頭說:
「日本呀!你的家鄉……」
米子一聽,眼圈瞬間紅了,她撲進丈夫的懷里放聲大哭!
沒過多久,米子穿着新衣服,在丈夫和孩子們的陪伴下,踏上了闊別將近半個世紀的故土。
她老了,孩子也長大了,而父母那慈祥的微笑,永遠定格在牆上的照片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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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青夫婦
07
1986年,蘇米子因積勞成疾患了骨癌,不幸病逝,享年81歲。
蘇步青娶米子,以十三弦古箏為信物。
一九八六年,米子逝世,古箏仍懸室中。
蘇步青把妻子的照片時刻帶在身邊,他說:
「我深深地體味着『活在心中』這句話。我帶着妻子的照片,就好像妻子仍和我一起在庭院裡散步,一起在講壇上講課,一起出席會議。」
在妻子去世一周年,他還填過一首《江城子》:
一年如比十年長,自今後,怎得將!玉骨成灰,半分送仙鄉。唯有此愁分不去,朝也想,暮難忘。
迢迢疇昔渡重洋,小兒郎,止牽裳。轉瞬之間,相繼去茫茫。若問老夫何所似,揮盡淚,未成行。
這種在肺髒內翻騰、無言的思念、刻骨銘心之愛,讀了讓人不免落淚。
一個有情有義、悼念亡妻的數學家形象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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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青
妻子去世後,蘇步青也到了退休的年齡。
退休後,他當復旦大學的名譽校長,每天總要到學校去看看,他還提出為上海市的中學數學教師舉辦講習班。
晚輩們勸他不要太勞苦,他回答說:
「我蘇步青剩下的時間都是人民的,舉辦講習班就是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工作。我這也只是『千金買馬骨』,希望能有更多的大學老師為培養中學教師做有益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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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步青
從年輕一直到年老退休,蘇步青無時無刻不在為培養中國的數學人才而努力。
在中國數學界有名的一百多位數學家中,有30多位是他悉心培養過的學生,有8人被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對此,蘇步青說:
「不出人才誓不休,這是我一生的夙願。」
專注於教書育人的同時,蘇步青還發表了156篇論文,寫成《射影曲線概論》《射影曲面概論》《一般空間微分幾何》等專著和教材10餘部。
因此,蘇步青被譽為「東方第一幾何學家」「數學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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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3月17日,蘇步青與世長辭,享年101歲。
一代數學巨星,隕落了!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蘇步青對祖國的赤子之心,對中國數學教育的無私奉獻,與妻子一生廝守的愛情傳奇,都讓我們深受教益!
參考書籍:《東方第一幾何家:蘇步青》——李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