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激勵生育」，為何適得其反——
據財新網報道：東歐大國波蘭日前公布了2023年的人口統計數據：當年出生人口數創下二戰結束以來的歷史新低，全年僅有27.2萬人。
當今不少國家的新生兒數量都在下滑，但看起來這一現象在波蘭尤為突出。據報道去年已是波蘭出生人口連續第六年下滑，六年中的下滑幅度已超30%！這其中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報道說有波蘭媒體指出，這一「災難性的」的人口趨勢，可能是波蘭前執政黨——法律與公正黨主政時期，以法律手段嚴格限制女性墮胎的直接結果。受到保守意識形態影響的波蘭憲法法庭在2020年10月裁定：允許在「胎兒面臨嚴重且不可逆轉的損傷」或「威脅其生命的不治之症的可能性很大」的情況下婦女可以合法墮胎的條款違憲。這一判決使得波蘭的墮胎法律走向了一個更為極端的階段：即只有在強奸或亂倫或者孕母本人的健康或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才可以終止墮胎，協助他人進行藥物墮胎被宣布為非法，最高可判處三年監禁。而在這一憲法裁決出台之際，波蘭已經深陷人口危機數年之久，在全歐盟出生率倒數第二，僅略高於葡萄牙。
按說以嚴刑酷法如此限制墮胎，應該有助於推動生育。實際上據報道2015年上台的波蘭法律與公正黨也確曾將提高出生率作為其執政的主要目標之一，為此提出了被稱為「家庭500 」的生育福利計劃，並在2016年和2020年兩次發起了進一步限制墮胎行為的立法嘗試。但是長期的統計數據證明，這樣做並未使得下滑的出生率得到挽救，反而滑向了更陡峭的下降曲線。過於激進的墮胎禁令激起了社會情緒的反效果，在波蘭多地引起了大規模抗議。此後抗議浪潮時起時落。至去年年底，圖斯克在聯合另外兩個左翼反對黨派的基礎上，成功組建了新一屆波蘭政府，終結了法律與公正黨八年的執政。選後的統計數據表明，女性選民以及墮胎權問題也許正是本屆選舉中的「造王者」：女性選民的投票參與率，從過往的僅約50%，猛升到了74.7%，她們中很多人的選票終結了法律與公正黨的連任前景。
誠然，波蘭人不願意生育的原因有很多：母親面臨的職場歧視、經濟上的不安全感、住房短缺和育兒成本高企都在其列。但在這些常規因素之外，2020年的憲法法庭裁決仍然被大多數波蘭人認為是阻止他們懷孕的關鍵因素之一，在一項民意調查中，52%的受訪者在這個問題上做出肯定答復，女性受訪者的這一比例高達67%。只有7%的被訪者相信墮胎禁令使人們更傾向於生孩子。
這讓筆者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生育問題不像其他社會現象，它的決定權其實掌握在芸芸眾生的手中，生還是不生，並不是政府和法律說了算，而是由無數夫妻根據自己的實際生活情況說了算。這跟限制生育大為不同，公權可以用各種強制性的措施和手段來達成自己的目標；與之相反，在各種因素導致人們不願意多生乃至不生的情況下，公權無法以行政命令或法律來強制他們生育。故而，對此只能「利誘」而不能「威逼」，即要想辦法提高人們的收入和福利水平，減輕他們養育孩子的負擔，這樣才有可能阻止生育率的下滑。——注意，也僅僅只能說是「可能」而已，因為生育不僅僅是生育，它還關繫到個人和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更重要的是如上所說，是否願意生育乃至多生，其決策權掌握在天下無數夫妻的手中，是公權無法以強制力干預的。
據報道2023年12月在選舉中擊敗法律與公正黨的圖斯克政府上台不久就宣布將修改墮胎法律，欲使懷孕孕期在12周以內的墮胎行為合法化。不過這又牽涉到宗教問題，天主教思想基礎濃厚的波蘭，長期以來是歐洲限制墮胎最嚴格的國家，認為胎兒生命權理應高於女性選擇權的社會群體仍占據波蘭社會意見主流，在這一點上波蘭與歐盟其他成員國之間的差異顯而易見。圖斯克政府接下來將面臨可預見的反對，後者希望就墮胎問題發起全民公投。而如果公投得以舉行，其結果很難預料。
墮胎問題十分敏感，筆者無膽對此說三道四。但是從波蘭的上述有關生育的實踐中可以得出一條經驗：政府和法律對任何國家來說無疑都是必要的存在，然而並非所有事情都可以靠強制力來實施，尤其是實際決定權掌握在民眾家庭和個人手中的事項。
此時又見澎湃新聞報道：當地時間3月4日，法國議會兩院以780票贊成、72票反對的壓倒性表決結果，通過了將墮胎權納入憲法的憲法修正案，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在憲法中明確保障婦女墮胎權的國家。法國總統馬克龍對此感到無比自豪，稱這是「法國的驕傲」。法國國民議會（下院）議長表示：「對於世界各地的女性，我們想說的是：你的身體屬於你，沒有人有權代替你控制它」。
法蘭西果然「與眾不同」，且看此事的影響將會如何。（未名日記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