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悅
從嘉靖處辦理完退休手續，呂芳帶着嘉靖給的「免死金牌」，含淚告別了伺候了四十餘年的嘉靖，准備去南京養老。
臨走前，呂芳又做了三件事：
其一，在精舍外，給陳洪磕頭；
其二，去朝天觀見馮保，並把「免死金牌」留給了馮保；
其三，接走裝瘋三年的楊金水。
後兩件事比較好理解，無非是為了保全馮保以及帶「忠心耿耿」的楊金水脫離苦海，可給「死對頭」陳洪磕頭一事，起初我着實沒想明白。
按理說，呂芳不可能不知道，陳洪為了上位在他背後搞的那些小動作——捅刀、拱火、告黑狀一樣不落，他沒跟陳洪翻臉已是修養使然，如今馬上就要遠離紫禁城這個是非之地了，又何必多此一舉的放低姿態給陳洪磕頭呢？
這不更是長了小人的志氣，丟了自己的體面嗎？
直到反復細品了陳洪的上位史，以及呂芳在背後充當的角色，我才明白，呂芳臨走前給陳洪磕頭，是他的最後一步棋。
小人陳洪的三次「捅刀」
陳洪能從刷馬桶的小太監，走到司禮監二把手的位置，離不開呂芳的提攜。
從嘉靖繼位起，呂芳便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統管內宮十萬宮女太監以及二十四衙門，這種局面整整持續了四十餘年。
這意味着什麼？
這意味着，四十年裡內宮所有人的定崗定責以及職位升遷，都是呂芳一人拍板的，嘉靖才懶得過問這種「小事」呢。
從這個角度來說，陳洪能夠完成身份的幾級跳，爬到紫禁城內的金字塔頂端，是呂芳的手筆。
只不過，對於一手提把自己的呂芳，陳洪嘴上親熱的叫着「乾爹」，背地裡卻沒少玩花活，甚至為了能夠取而代之，三次「捅刀」呂芳。
第一次，是浙江上報楊金水瘋了的時候。
當時，呂芳正在精舍里伺候嘉靖清修，司禮監值房收到趙貞吉送來的八百里急遞，看到急遞的陳洪，第一反應是興奮。
在他看來，這是一個絕佳的踩呂芳的機會，事關楊金水，又牽扯着浙江貪墨案，楊金水貪沒貪他不確定，但楊金水「瘋了」，已經說明這裡面有故事，只要楊金水有事，那呂芳自然脫不了干係。
也因此，他決定第一時間將急遞呈報給嘉靖，不給呂芳任何應對與准備的機會。
要不是黃錦橫插一腳，頂着責任與壓力以「報喜」的方式叫出呂芳，陳洪的小伎倆就得逞了。
第二次，是呂芳找嚴嵩、徐階喝酒的那次。
呂芳以不能讓嘉靖為難為由，一邊打回了浙江送來的海瑞提審鄭泌昌、何茂才的供詞，一邊拎着一壇嘉靖元年的花雕，去找嚴嵩、徐階喝酒，意在逼徐階為了大局，放棄這次倒嚴的機會（供詞里有嚴世藩主使毀堤淹田的事）。
而陳洪，嘴上應着一定拖到呂芳回來，轉身在嘉靖問話的時候，就把呂芳給賣了，為了拱火還不忘跟嘉靖刻意強調「望主子體諒老祖宗的一片苦心……」
也是因為這件事，呂芳被嘉靖貶去看吉壤，陳洪搖身一變成了「代掌印太監」。
隨後，小人得志的陳洪為了立威收權，當天就在司禮監上演了一出「一貶一升」的戲碼——將一個叫他「二祖宗」的小太監發配到浣衣局，給另一個見風使舵叫他「祖宗」的小太監連升三級。
事後，審問完楊金水的嘉靖，釋去了對呂芳疑心，將其從吉壤召了回來。
而希望再次落空的陳洪，雖未與呂芳徹底撕破臉，卻還是在呂芳從吉壤回來的當天，整了一出「下馬威」，一副打定決心要與呂芳分庭抗禮的姿態。
第三次，是嘉靖要逐馮保出裕王府的那次。
作為傳旨太監，陳洪在裕王府故意激怒李妃，然後帶着一臉傷回宮給嘉靖復旨。
至於目的：
一來，陳洪想藉此向嘉靖表忠心——領導您看，我可不像呂芳那樣三心二意，跟裕王府打得火熱，我的心裡只有領導您一個人。
二來，陳洪想把「奉天命傳旨受傷一事」的屎盆子，扣在呂芳的頭上，只要嘉靖把賬算在呂芳的頭上，忌憚其與裕王府的關系，他陳洪離上位就不遠了。
為了達到效果，陳洪再次「影帝」上身，來個招「以退為進」——故意跪在殿外復旨，不主動賣慘，等嘉靖動了氣才把那張鼻青臉腫的臉遞過去。
這件事之後，呂芳拿到了退休通知單，而陳洪則正式接任司禮監掌印太監。
從野心初露，到捅刀拱火，再到成功上位，陳洪本着有機會必出手，沒機會也要創造機會的原則，瘋狂在呂芳背後搞事情，也是這一副忘恩負義、急功近利、心狠手辣的小人嘴臉，讓陳洪成功入了嘉靖的眼，成為了嘉靖對付清流與百官的一把刀。
呂芳的推波助瀾
事實上，陳洪的上位，雖然有他的個人「努力」，但更多的卻是呂芳的推波助瀾，或者更准確的說，陳洪之所以能夠成為新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其實是呂芳親手推上去的。
至於理由，有兩點：
其一，呂芳的話。
呂芳臨走前去見馮保，在馮保抱怨陳洪竟能說動嘉靖趕走呂芳的時候，呂芳說了這樣一句話：
「不關陳洪的事，也不是萬歲爺要趕我走，是我自己要走的。」
不用懷疑呂芳這句話的真偽，他的段位是有目共睹的，他要是真不想走，不想挪位置，一百個陳洪也不是他的對手，況且，能讓嘉靖戀戀不舍到都掉眼淚的，整部劇里就只有呂芳一個人。
其二，呂芳對陳洪的態度。
呂芳真的不知道陳洪想頂替他嗎？
知道！
暫且不說陳洪是呂芳一手提拔的，他對陳洪的心思與性格絕對了如指掌，單說陳洪第一次「捅刀」未遂的那次，以黃錦對呂芳的忠心與感情，事後一定私下跟呂芳說過陳洪的小動作，所以，呂芳早就知道陳洪想取代他。
那麼問題來了，呂芳明明知道陳洪的野心，卻從未對此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也沒有任何維護權威與地位的行動，甚至連最基本的敲打警告都沒有，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畢竟，有人覬覦自己的位置，無論在官場還是在職場，這都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即便明面上依舊你好我好，可私底下少不了一番暗鬥，這一點看徐階與嚴嵩就知道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呂芳對此樂見其成。
也就是說，陳洪的野心，正中呂芳的下懷，他不打壓陳洪，就是想讓陳洪接他的班，至於原因，這是呂芳「思危、思退」的結果——
從浙江貪墨案起，呂芳就意識到嚴黨倒台的日子不遠了，而嚴黨一旦倒台，大明朝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會變成司禮監「對抗」清流。
這種死路一條的事，呂芳不會干，為了能夠安度晚年，呂芳決定提前退休。
而他要退休有一個前提：得為嘉靖物色一個能跟清流對着乾的人，來接管司禮監。
黃錦不行，既是自己人，心腸又太好；楊金水本可以，但為了給他和嘉靖頂鍋已經「瘋了」；馮保也不行，那是呂芳給自己以及想護的人鋪的後路；司禮監其他兩個公公，石公公與孟公公本也在考察范圍內，只不過與陳洪相比，野心與狠辣的手段差一點。
就這樣，陳洪順理成章的成了呂芳選中的「接班人」，所以，無論陳洪在背後干什麼，呂芳從不阻止，也不跟陳洪一般見識，甚至為了加速陳洪上位，主動放水賣破綻——
到這里，我們再回頭看一下陳洪三次「捅刀」，呂芳都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第一次，無動於衷，不追究，不點破，同時鎖定了目標——下一任司禮監掌印，嘉靖的新刀。
也就是說，那一次呂芳是獵人，陳洪才是獵物。
第二次，主動賣破綻，給陳洪創造去嘉靖面前表忠心的機會。
為了確保陳洪能去告狀，呂芳在找嚴嵩、徐階喝酒之前，還故意當着其他人的面疏遠陳洪，叫陳洪「陳公公」，此舉意在暗示陳洪，我呂芳不看好你，進而激陳洪為了上位去嘉靖面前告「黑狀」。
第三次，主動自爆。
那一次，沒等陳洪將「奉天命傳旨卻受傷」的罪名扣在他身上，呂芳就先一步將責任與罪名攬了過來，隨即引發嘉靖「鋤芳草」的事件，加速了陳洪的上位以及他的退休。
還是那句話，如果呂芳不想陳洪上位，以他的謀略、手段以及四十年來的經營，陳洪根本不會有露頭的機會，更不要說頂替他了。
所以，陳洪上位，不是他技高一籌，小人得志，而是呂芳急流勇退的大智慧。
最後一步棋
呂芳叩別嘉靖離開精舍時，正好遇到陳洪帶着朱七、齊大柱、劉二來給嘉靖復旨意。
見到陳洪，呂芳說道：
「陳公公，主子萬歲爺全拜託你了，我給你磕頭了。」
說罷，呂芳便給陳洪磕了頭，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從表面上看，呂芳此舉似乎毫無意義，畢竟他已經退了，這頭磕與不磕又有什麼意義，可實際上，呂芳做的每一件，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其目的的，而給陳洪磕頭，則有兩層深意：
其一，為了黃錦。
呂芳想保全的人，無外乎三個：楊金水、馮保以及黃錦。
楊金水他是要帶走的，馮保將會得到嘉靖給他的「免死金牌」，這意味着兩人的性命基本無憂，唯獨黃錦，似乎並沒有什麼保命的底牌。
是呂芳不顧黃錦的安危嗎？
不是！
呂芳其實早就為黃錦鋪好了後路——把黃錦送到嘉靖跟前，就是對黃錦最大的保全，只要嘉靖在一天，黃錦就不會有事。
也就是說，黃錦最大的護身符，就是嘉靖本人。
可呂芳了解黃錦，忠厚蠢直有餘，心機手段不足，難保黃錦不會哪天一個心直口快，不小心惹了嘉靖不悅，給陳洪挑撥發難的機會。這一點，從海瑞上「治安疏」，黃錦斷了一條腿一事就已經驗證了。
而嘉靖為何最後還是把黃錦召回了身邊？
除了黃錦本身忠直之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黃錦是呂芳留給他的，也是整個紫禁城裡唯一一個能與他共同懷念呂芳的人。
而呂芳臨走前給陳洪磕頭，其目的就在於此——靠情分幫黃錦在嘉靖處多刷分。
讓嘉靖感受到他呂芳對其有多不舍，多忠心，多有感情，為了嘉靖，他呂芳都可以低三下四的給「死對頭」陳洪磕頭。（呂芳給陳洪磕頭的事，嘉靖坐在精舍里都聽見了。）
這樣一來，嘉靖更會念着呂芳的好。
而嘉靖越是念着呂芳的好，越會將這份好轉移到黃錦，這個他與呂芳之間唯一的紐帶上，從而越發的呵護容忍黃錦。
說白了，呂芳給陳洪磕頭，就是為了讓嘉靖愛屋及烏的保全黃錦，即便黃錦不小心犯了忌、說錯了話，嘉靖念着呂芳，也不會讓黃錦出事。
而等嘉靖沒了之後，到了裕王與小世子的時代，有馮保在，黃錦同樣能夠平安的退休。
這便是呂芳給陳洪磕頭的原因之一，也是他保全黃錦的最後一步棋。
其二，一絲愧疚。
前文分析過，陳洪是呂芳為了退休，特意給嘉靖挑選的「刀」。
如果陳洪乾的好，那是他呂芳識人有功，如果陳洪乾的不好，那就是陳洪自己囂張跋扈，拎不清，總之，沒有呂芳的責任。
而這把刀的結局會是什麼，呂芳心知肚明，陳洪大概率只有死路一條。
也就是說，在呂芳看來，是他親手把陳洪推上了一條不歸路，這對於生性良善，從不願置人於死地的呂芳而言，多多少少會產生一絲不忍與愧疚。
所以，呂芳給陳洪磕頭，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對即將成為權力斗爭「犧牲品」的陳洪的歉意——他保全了楊金水、馮保、黃錦等所有他想保護的人，唯獨將陳洪送上了死路。（馮保同樣有野心，從越級上報一事就可以看出。）
結語
當然，客觀的說，陳洪走上這條不歸路，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呂芳只是不沒有伸手阻止罷了。
人這一生，所有的路其實都是自己選的，是對是錯，是平坦是坎坷，是光明大道是荊棘滿地，都是我們選擇之後的果。真正想走的路，別人阻止不了，不想走的路，別人又真的能強迫嗎？
卿心君悅，讀別人的故事，過自己的日子。用文字溫暖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