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婁底》第二季丨第一集《家山》:山脈即根脈 此心念家山

2024年4月24日 19点热度 0人点赞

(辜芳鵬/設計)

「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自古以來,這個廣泛流傳的民間故事,激起一代代中國孩子對大山的神往。

山,神秘而威嚴的存在,它們像托舉着大地的巨人,又像是連接着天地的橋梁,蒼茫野性的「蚩尤祖山」,資源滾滾的「百年礦山」,福澤後世的「天下藥山」,耕讀傳家的「富厚雙峰」……山脈就是根脈,孕育着人們的生活與理想,承載着人們的智慧與情感。

(辜芳鵬/設計)

千帆過盡皆不是,心安處是歸宿

秋日的大熊山國家森林公園里,陽光努力地刺破密林,在松軟的青苔上留下細碎光影。

川岩江畔的茶馬古道上,茶人李勝挑着擔子獨自行走,在鳥鳴與流水聲的襯托下,腳步踏碎枯葉的聲音更加清晰。

大熊山日出(柳勇/攝影

從半山腰的民宿到川岩江廟山坑的茶山,需要車行50分鍾的盤山公路,還要步行45分鍾的陡峭山道,這是李勝的速度,其他人則需要更久。

李勝說,這條路雖然陡峭崎嶇,他幾乎閉着眼睛都會走,每年春天採茶季,他要沿着這條路茶葉一擔擔挑出來,有時一天要走上10來趟。回鄉做農業後,父親李武漢送給他一根扁擔,但僅僅兩年,扁擔就被磨得印記斑駁。「這根扁擔是我父親1974年辦的,比我還大四歲,他自己捨不得用,我把它當傳家寶。」

這次進山的目的,是為了做茶園的培管,相比春日的採茶季,此次進山輕松多了,但要獨自在山中生活一個半月。山谷里,世代以種茶為生的幾戶人家,早已搬到山外去了,只在茶季才來簡單地居住,李勝的岳父就是其中一戶,春秋兩季進入茶山,李勝就居住在岳父家的老房子裡。

雪峰山素以「天險」聞名於世,為中原大地通向大西南的天然屏障,是我國第二級階梯向第三級階梯過渡的標志性山脈,特殊的地理環境,獨特的生產生活方式,演繹了古老神秘的梅山文化,位於雪峰山脈北段的大熊山,更是物種基因寶庫,山崖水畔,遺存的古老茶樹詮釋着「一畝茶山一兩茶」的稀缺與珍貴。從祖上傳下來的這些生長於溪邊亂石中的老茶樹,李勝把它們當孩子一樣呵護。

茶園培管,就是把草除掉窩在茶樹蔸下當肥料,雜草叢中偶然發現的野生黃精,是帶給李勝最大的驚喜,「幹了個大貨,你看這一株,至少有10年了。」看着剛剛挖到的寶貝,李勝興奮不已。

黃精,天地山川饋贈給山民的又一珍貴禮物,這種生長於密林中的「精靈」,是千百年流傳下來的進補好物。清幽野性的大熊山,有着無人干擾的原始生態,山林里的每一株黃精都含有山野古韻的味道。

李勝製作黃精,除了九蒸九曬的傳統工藝,還用上從祖輩那裡傳承的三堆三露三潤的復雜工序。他認為,只有順應自然規律,遵循古老原始的做法,待黃精脫胎換骨,顏色由淺入深,才能收獲最純正的本味。「我做黃精一直以來堅持「三原」的標准,一是原生,我們的原材料一定是在山林生長的,二是原法,就是用傳統方法加工,三是做成原味,也就是小時候媽媽的那個味道。」

野茶,野生黃精,匯聚了森林山水之氣,野性十足、剛烈濃郁、回甘綿長,一如李勝的人生。1998年,他背負着全村人的希望,以大熊山林場第一位本科生的身份求學北京,大學畢業後留學新西蘭,出人意料地成為新西蘭首位國家級華人足球裁判,2007年回國加盟騰訊體育,參加2008北京奧運會的報道,2014年成家後,又在深圳從事物流業……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這只大山里飛出去的金鳳凰,在廣闊天地遨遊一圈後,最終又飛了回來,不走了。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面對親友的疑問,鄉鄰的不解,李勝又該怎麼向大家解釋呢?千帆過盡,皆不是,心安處才是最好的歸宿。「中國有句老話叫『大道至簡』,越復雜的東西往往也是越簡單的東西,只要你把這個東西看透了、看明白了,才能讓自己的身體、心靈都找到一個歸宿,自己要學會安撫自己。」

開還是回來年輕人自有選擇

「同學們,我們這里之所以叫錫礦山,相傳明朝末年,有人在陶塘發現閃閃發亮的銀灰色金屬,人們誤以為是錫,於是將這座山命名為錫礦山,並一直沿用了下來,所以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誤。」

冷水江錫礦山的采礦遺址上,一場地理課正在進行,錫礦山中心學校教師曾羨玲帶把學生從教室帶到礦場,為他們講述家鄉的故事。

曾羨玲是土生土長的錫礦山女孩,師范畢業後,她又回到了自己曾經上學的學校——錫礦山中心學校,成為一名地理教師。此前,她對錫礦山的認知,只是中學課本上對「世界銻都」的簡短介紹,是那漫山荒草與廢棄礦石的陳舊記憶,還有父輩們下班回家時風塵僕僕的臉。

曾羨玲帶着學生參觀錫礦山(采訪組供圖)

大學畢業後回到錫礦山工作,她開始重新認識錫礦山,只要有機會,她就會帶着孩子們走出教室,用腳步去丈量這片土地的厚重,去了解這座大山的輝煌歷史,去感知它的蛻變。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國際銻價暴漲,因覬覦錫礦山豐富的銻礦資源,美、德、法、英、俄、日、西、葡等八國先後派人來到錫礦山,開辦銻品洋行,一時間,錫礦山采礦公司遍地開花,那時,在長不到一公里的陶塘街,煙館、酒樓林立,真實上演着「日則千人拱手,夜則萬盞明燈」的酒肉繁華,錫礦山常住人口最高峰多達16萬。滾滾而生的資源財富,哺育了曾羨玲的祖輩幾代人,也為她的家鄉贏得了「世界銻都」這一響當當的稱號。

「我小時候去陶塘街,街上人擠人,下雨天都不用打傘的,大家都打着傘,我們這些小孩子都從別人的傘下穿過去。」回憶童年時光,曾羨玲感慨萬千。近乎掠奪似的開采,給百年礦山帶來不堪重負的呻吟,地面沉陷、大氣污染、水土流失、植被稀少、水源斷絕……人們陸續搬離錫礦山。

「曾經我也想過去大城市奮斗一下,但是回來看到這里的孩子們懂事到讓人心疼,所以我選擇留下來,為家鄉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吧。」曾羨玲說。

為了償還生態舊賬,給子孫後代一個交代,近年來,錫礦山地區被列入省政府「一號重點工程」湘江污染治理的重點區域,治渣、治水、治氣、生態修復多管齊下。每到春天,曾羨玲也會帶着孩子們參與到植樹大軍中,用實際行動為錫礦山添綠,通過十多年的鐵腕治污,過去寸草不生的山頭,脫下灰袍重披綠裝。

「現在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綠油油的,有了樹木,有了花香,有了鳥語,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到外面我都是很自豪地說我來自於世界銻都錫礦山。」曾羨鈴說。

傳承是使命 造福是己任

一山有一山的神韻,一山有一山的智慧,農歷八月初一,在漣源龍山腳下的楓坪鎮,一場莊嚴的祭祀儀式如期舉行,這是當地人獻給藥王的第三次祭禮——感恩禮。

「我們老百姓都豐收了,一年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們舉行藥王三祭禮,表達的是一種感恩情結,感謝大自然的饋贈。」當地居民黃博謙介紹。

龍山,自古就有四十八面山峰之說,因形似巨龍而稱龍山。龍山無閒草,識得都是寶,因特殊的地理環境,這里中藥材資源豐富,享有「天下藥山」之稱。據《舊唐書》記載,「藥王」孫思邈於龍山采藥著方多年,留下許多濟世藥方,並衍生一系列藥王信仰民俗,每年農歷正月初三、四月二十八和八月初一,人們會聚集藥王殿,進香、打醮、抽簽、求茶,稱為藥王三祭禮。

受藥王福澤,龍山腳下的人在飲食方面特別講究養生,不少野菜、藥材更是餐桌上的珍品。

每當朋友前來,龍山居民周瓊,就會上山尋找野生藥材,趁着晨露採挖,細細地清洗,慢慢地燉煮,一頓藥膳做下來,起碼要一個上午的功夫。

新鮮的石斛榨成汁,黃精燉土雞玉竹做成丸子……一頓原生態的藥膳,是給客人的最高禮遇。

藥王文化的代代相傳,與豐富的中草藥資源,形成龍山腳下「十民九醫」的獨特現象,造就了「甘溪郎中」和「快溪水師」等傳承久遠的中醫世家。

茅塘鎮沙和村,年過八旬的石書賢老人,總習慣坐在自家的門檻前,遠眺岳坪峰頂的藥王廟。

石書賢八歲起就跟着祖父上山去采藥,再加上祖輩、父輩的口傳心授,年輕時就學到一門專治「皰疹」的中醫療法。現在,「石氏皰疹療法」已入選湖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醫藥類」代表項目。

按慣例,石書賢將療法傳授給了三個兒子,但他們相繼學業有成,開創了屬於自己的事業。「老一輩有一種習俗叫做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我認為只要學會了對社會有好處,就應該發揚。」石書賢打破祖上慣例,將療法傳給了從小跟着他生活的外孫和外孫女,兩名晚輩用大學里學到的知識,給這古老的秘方激發出新的活力。

為了讓祖傳療法不再局限於鄉野,而是能夠走出去造福更多的人,2023年,石書賢的小兒子石新泓放下上海的項目,回鄉致力於「石氏皰疹療法」的推廣。「中國有400萬的帶狀皰疹後遺神經痛的存量患者,他們在飽受這個疼痛的煎熬,我們應該去把這個療法發揚光大,去解除他們的疾苦,這才是我們的使命。」

一種集體智慧 一座書香家園

在雙峰,九峰山、黃巢山、銅梁大山等山脈延綿起伏、逶迤四境,從古至今,朴實的山民們恪守着「耕讀傳家」的訓育,既在田間辛勤勞作,收獲每一個豐年,又不誤子孫教育,將讀書入仕的期盼一代代傳下來,孕育出三國蜀漢名相蔣琬元朝大學士馮子振、清代重臣曾國藩、中共早期卓越領導人蔡和森等傑出英才,造就了「院士之鄉」「書畫之鄉」等響亮名號。

甘棠鎮豐稼村,喚醒一天早晨的,除了鳥鳴,還有朗朗的讀書聲。豐稼學校是雙峰海拔最高的學校,7人組成的教師隊伍里,24歲的校長劉樓林是年紀最大的,面對辦學條件簡陋,教育資源匱乏的現實,如何帶領這些初出校門的年輕教師,當好孩子成長路上的領路人?幸好,還有書籍。在豐稼學校最漂亮的閱讀教室里,收藏的這3500冊圖書,是孩子們瞭望世界的窗口,很多書本被一批批學生翻得卷了邊。「我們始終推崇這個閱讀項目,每天堅持一節閱讀課,讓孩子們有更多的讀書時間。」劉樓林介紹。

「養子不讀書,不如養頭豬;三代不讀書,一屋全是豬」,這首雙峰自古流傳的民謠,聽起來話糙理不糙。梓門橋鎮長來村是一個只有500餘戶人家的小山村,卻已走出了10名博士生、56名研究生、300餘名本科生,小小村落「學霸」輩出,就是源於「耕讀傳家久,詩書濟世長」的祖訓,源於「讀書改變命運」的樸素觀念,源於一代代讀書人「接力式」的添柴加薪。

「我們長來村的人,哪怕房子不建也不要緊,車子不買也不要緊,最要緊的事就是送子女讀書。」長來村黨支部書記向濱海說。

通過讀書走出去的年輕人,不僅成為家族的榮耀,也不遺餘力地回饋家鄉的發展。在長來村,有幾棟造型別致的建築,矗立於傳統式樣的民居中顯得格外醒目,這是從村里走出去的建築設計師王旭潭獻給家鄉的禮物,這其中有他用自家房子捐建的家風館,也有他用自家豬圈改建出來的藝術空間,他想用自己的長處,豐富村民們的精神世界。

每次回鄉,王旭潭都要義務為村裡的孩子開展美術教育,用藝術滋養家鄉的每一個靈魂,這是王旭潭的浪漫理想,也是他魂牽夢繞的鄉愁。回報家鄉,最解鄉愁,在這種無聲力量的浸潤下,長來村成立了鄉賢會、設立了助學金,形成了「一人讀書、全村支持」的好風氣,村民用自身的經歷與行動,共同構築起一個書香家園。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高高聳立的家山。對於大熊山的李勝,山裡有他的先輩,他的故事,他的內心;對於錫礦山的曾羨玲,山裡有她的童年,她的營養,她的驕傲;對於龍山腳下的居民,山裡有他們的傳統,也有他們的傳承,對於雙峰大地上的讀書人,山裡有他們的夢想,也有他們的守望。

時節不居,萬物有序。被冰雪覆蓋了一個冬季的群山開始蘇醒,迎接它們的,會是一個更加生機蓬勃的春天。(謝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