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閣:吉林市北山公園百年誕辰之際,追溯關帝廟中消失的古建

2024年2月6日 19点热度 0人点赞

盡管“永葆青春”不是所有人的共情,可這世間沒有誰不怕消亡。消亡的方式有多種,一是失“形”,二是失“神”,三是“形神俱滅”。從新陳代謝的角度講,失“形”算是物競天擇的自然趨勢使然,無法輕易阻擋,而後兩種消亡則不免有些令人悲哀,尤其是常以“忘記為表象”的第三種消亡。第三種消亡最常見的例子恐怕就是中國眾多的老建築的淡出視野,這幾乎像是宿命給予的常態。我個人覺得吉林市北山關帝廟的澄江閣就有淪為第三種消亡的苗頭,從消失至今雖不到二十年,即便眾多地方史料中尚存記載,但詢問吉林市市民,卻罕有人知曉這座一度名滿江城的老建築了。

一、

一百多年來,在吉林市北山公園的東峰上,有許多老建築在不同的因果驅動下,已悄然“作古”,這其中尤以關帝廟居多。史載北山關帝廟興建於清康熙四十年(1701年),歷經雍正九年、同治八年、民國十三年三次改擴建,在解放前形成了正殿三間、松風堂七間、暫留軒三間、澄江閣三間、翥留軒三間、禪堂三間、鐘鼓樓各一,山門一間及戲臺等(《吉林市市區文物志》)的建築格局。如今上述建築或翻新,或改建,即便名稱用途有所變更,但舊建築物基址上仍有殿堂,唯獨澄江閣算是消失得幹幹凈凈。

澄江閣原寫作“澂江閣”,一般認為是1924年民國吉林地方政府委派李敬山創建北山公園時所修。不過,據吉林市文史專傢皮福生先生講述,澄江閣的修建時間可能是稍早一些的1922年。皮老師在他所著《吉林文史集》中提到吉林名人孫先野先生曾在《桃花流水撲魚人詩文》書中有“壬戌歲,李敬山創澄江閣於許山之陽”的記述,許山為北山的雅稱,壬戌歲為1922年(此說也與澄江閣與北山公園同期興建的記載有出入)。

雖然進入民國後,吉林旗人的社會影響力已遠不如清代,但作為旗人最為崇敬的神祠,關帝廟在吉林百姓心目中仍具有極其神聖的地位,因而在本就場地狹窄的關帝廟內興建樓閣景點,自然會精益求精。澄江閣位於關帝廟的西南角,臨東峰懸壁,建在磚石依山勢壘出的臺基之上,上下兩層,每層各三楹。登閣樓憑高曠遠,山水城郭盡收眼底,使這澄江閣不僅為觀景妙處,其本身也堪稱難得佳境。

二、

中國傳統的造景習慣中,名人墨寶點綴不可或缺,澄江閣亦然。在當年,遊人循石階,經泛雪堂入關帝廟,在廟門前舉目仰望,澄江閣樓上向陽處樓簷下,高懸民國時期吉林三傑之一的宋小濂題寫的“澄江閣”匾額,匾額下兩側廊柱楹聯也是他所書寫——“南臨大麓境無窮,萬疊煙雲供幾席;東望故鄉歸不得,十年風月負江山”。視線下移,則可見樓下廊柱上由民國顯宦齊耀珊題寫的楹聯:“林園無俗情,況山虛水深又添出荊關圖畫;春秋多佳日,願騷人墨客莫辜負旖旎光陰”。進入關帝廟,轉身澄江閣正門,則可見清末東三省總督徐世昌所書“雁聲秋露白,鴉陣晚霞紅”楹聯。

然而澄江閣內最珍貴的名人墨寶並非這些匾額楹聯。就在澄江閣一樓東墻上,鑲嵌著一塊長237厘米、寬 80厘米的石碑,石碑名為《恭建吉林萬壽宮記碑》,此碑是有著“清代四大書法傢之一”美譽的鐵保謫居吉林城時留下的真跡。石碑為清嘉慶二十一年鏨刻,原本立於吉林城西關迎恩街的萬壽宮內,進入民國後,萬壽宮頹敗,為保留這一極具書法藝術價值和考古價值的碑刻,李敬山便借修建北山公園之機,將其運至關帝廟,鑲嵌在澄江閣的墻壁之內。由此墨寶增輝,澄江閣也因此碑獲得“吉林八景”之一——澄閣藏碑的贊譽。

由於澄江閣兼有自然之美和人文之美,自建成起,就是吉林城文人雅士聚會宴飲、賦詩抒懷的絕佳去處,許多名人詩文、回憶錄中,都會或多或少對這座閣樓有所提及。據皮福生先生考證,刊印於1929年的《北山集》收詩110首,大部分是民國時期的詩人在澄江閣所作。不僅成多祿那句“塵羈才脫便身輕,中履蕭然野意生”是登澄江閣後的灑脫吟哦,據說鄭孝胥所作《吉林》一詩中,“樓頭山色漾江光,魚麥豐饒見此鄉”的感懷也是在北山澄江閣上乘興而發。

三、

吉林市解放後,屹立在北山東峰上的澄江閣始終是重要的風光景點,據記載,其用途一直為寺廟的“客堂”。不過其生命歷程中,也並非沒有他用。好友賈大為兄珍藏一本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印刷的筆記本,其中有一彩色插頁,由關帝廟戲樓後墻映襯,一眼便知近景的高樓紅柱乃是澄江閣。不過插畫中澄江閣二樓樓簷下卻橫掛“吉林勞動英雄館”的白色橫匾,由此可知澄江閣也曾作過展覽宣傳的場所。

文革期間,關帝廟及澄江閣的建築、文物遭到很嚴重的破壞,直到1983年才得以修復重建。由於寺廟正式移交給佛教協會管理,昔日的關帝神祠也徹底成為佛傢寺院——祭祀關帝的正殿開始被稱為伽藍殿,澄江閣的一樓也被請入了執掌中央娑婆世界的釋迦牟尼佛、主管東方琉璃光世界的藥師佛、掌管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即橫三世佛(對應的豎三世佛為:過去燃燈佛、現在釋迦牟尼佛、未來彌勒佛),澄江閣一樓於是成為關帝廟最早的大雄寶殿。

1995年,橫三世佛被請入關帝廟正殿西側的暫留軒,再後來,僅有三間大小的暫留軒被拆除,擴建為現在的大雄寶殿。至於澄江閣,據說則成為寺中僧人的住所,直至成為危樓。很遺憾,發現澄江閣成為危樓後,有關部門並沒有對其進行加固改造,這座民國早期建築終於在眺望吉林市風雨變遷八十多年後的2007年(也有2008年的說法),轟然倒掉。即便近年來北山上的仿古建築如雨後春筍,但並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澄江閣一直沒有被原址重建。

想來同一個景點,不同時代會有需要彰顯的相應側重點,所謂“新”,也是建立在否定“舊”的基礎之上——改變本來就是顛簸不破的天道!於是面對改變,甚至消亡,人類大可不必憤懣或恐懼。畢竟呈現給現代人的“如今”,大多也是“競爭”的結果,更是天道留給新一代人的精神財富和未來回憶的資本——能在三思其變後從中汲取營養,進而又能懂得珍惜當下,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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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鳴謝賈大為先生(網名易林學館)對本人撰寫此文給予的支持和鼓勵!

本文部分圖片取自《吉林近代圖志》,看更多吉林市老照片及其更多細節,請購買吉林文史專傢皮福生先生編撰的《吉林近代圖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