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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劉小雨 整理/一雲
依稀記得那天傍晚，母親剛把燒好的飯端到桌子上，鄰居鐵蛋一個猛子跑到我家飯桌前。
鐵蛋對我說：「小雨，你快點吃飯，咱們去東頭玩藏目（捉迷藏）去。
母親端着一盤炒雞蛋走過來，問鐵蛋：「鐵蛋，你吃過了飯沒？」
鐵蛋嘴裡應着吃過了，可是喉眼劇烈聳動着，我分明看到他往肚子裡咽了口唾沫。
母親笑着拿筷子夾起一大塊雞蛋放在鐵蛋手上，他顧不得燙，直接放進嘴裡咀嚼起來。
其實我們家那會也不是天天都能吃起炒雞蛋的，那盤雞蛋是母親為父親專門炒的。父親下午從地里拉回家幾車麥子，出了不少力氣。
這是犒勞父親的伙食，我一筷子也沒動，往嘴裡扒拉幾口稀飯，就和鐵蛋一起跑出去玩了。
我和鐵蛋跑到村東頭的時候，其他小夥伴都已經分班開始玩了。
鐵蛋有點生氣對我說：都怪你，吃飯那麼慢，人家不帶我們了吧。」
我拉起鐵蛋就走：「不帶就不帶，我帶你去小廣場上聽故事去。」
小廣場就是我們村裡的一塊大空地，閒暇時村民們都扎堆在這里聊天。男人講一些社會新聞，女的講家長里短，我最愛聽老人講故事，他們說的都是上一代我們沒有見到過的趣事。
我和鐵蛋跑到小廣場，發現幾個村部的人在搭架子准備放電影。
我上前走過去問：「今晚是放電影嗎？」
「是的，一會就在廣播里通知了。」有個人回答道。
我和鐵蛋激動得跳了起來，上次放電影還是幾個月之前，中間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們那部《少林寺》都沒有看完就散場了。
「今天晚上放什麼電影？」鐵蛋又回去問了一遍。
那些人沒有理會鐵蛋，只顧忙着做一些准備工作。
我和鐵蛋圪蹴在一旁等着，閒得無聊，我隨手撿起身邊幾塊小石子和他玩起了「憋死牛」。
玩幾次，鐵蛋輸幾次，最後他把石子往地上一撒：「不玩了！」
鐵蛋不玩了，電影也准備開放了，村裡的喇叭開始廣播啦：「各家各戶請注意，村部小廣場放電影啦，大家玩吃飯可以帶着凳子來觀看了。」
廣播剛一停，男女老少很快就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小廣場頓時熱鬧起來。人群里不時間傳來大人吼孩子的聲音：別亂跑，給我老實點！」
我和鐵蛋不一會就被擁擠的人群擠散了，我踮起腳四下瞅去，都是黑壓壓的人頭，找不見鐵蛋了。
人到的差不多，電影也開始播放了。屏幕上出現《喜盈門》幾個字，一群女人嗷嗷叫好，孩子們唉聲嘆氣，期待的少林寺今天不放了。
我當時也對這部影片不感興趣，正准備找鐵蛋一起去玩，正好被我母親叫住了。
母親也過來看電影，她的凳子借給鄰居三奶奶了，母親讓我回家給她搬個凳子送過來。
我不情願地擠出去人群，連喘氣都覺得順暢多了。
走到村東頭的時候，隱約可以看到一對男女站在麥秸垛旁說話，由於天色已黑，看不清楚人臉。
大家都去看電影了，這兩人站在這有啥事？
好奇心促使我偷偷藏在麥秸稈垛後面，聽聽兩人到底在說什麼。
男的不耐煩地說：「好好的去看個電影，你非得把我拉到這里來有啥可商量的。」
女的說：「你媽和孩子姑都在，在家說不怕她們聽到啊？」
男的說：「反正我是要給俺媽的病看好的，她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我們兄妹倆拉扯大不容易。」
女的說：「她不容易，難道我就容易了？地里一年到頭掙的錢都給她買藥了，還有你那個離了婚的妹妹，賴在家裡也不走，又添了一張嘴，你看咱鐵蛋都多久沒吃過雞蛋了？」
鐵蛋？這是鐵蛋的父母！我說聲音那麼耳熟呢，我心想，你們的兒子剛還在我家吃了炒雞蛋呢。
鐵蛋母親又說：「不行就把孩子姑說給咱村的老王頭，他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這幾年出去打工手裡估計沒少攢錢。」
鐵蛋父親急了：「那能行嗎？老王頭都快趕上我媽的年齡了。」
「那咋不行？到時候人也嫁出去了，彩禮正好給媽看病，咱們還能剩一些留給鐵蛋蓋房子娶媳婦用。」
鐵蛋父親沉默了。
鐵蛋母親又說：「你放心，這事交給我了。你別告訴孩子他姑，到時候我把彩禮拿到手，你拿着去給媽看病去，她想不同意也不行了。」
原來鐵蛋母親是打算偷偷把鐵蛋姑許配給光棍老王頭，那可真是一顆好白菜讓豬拱了。
我越聽越生氣，怎麼能為了給婆婆看病出賣自己的小姑子呢？
接下來他們怎麼商定的我沒有繼續聽，而是一口氣跑到鐵蛋家。
鐵蛋姑叫玉霞，我跟着鐵蛋一塊也叫她姑。
玉霞姑前幾年出去打工，不顧家裡反對嫁給了外面的一個混混。結果不到兩年時間，男的就家暴玉霞姑，玉霞姑實在忍受不了，主動提出離婚，回到娘家，和鐵蛋父母住在一個院子裡。
玉霞姑長得特別清秀，一笑起來兩個酒窩煞是好看，她說話特別像知識女性，不像我們村里那些女人扯着大嗓門哇哇叫。
我去找鐵蛋玩的時候，特別願意聽玉霞姑說話，有的時候感覺像個大姐姐一樣親切。
我知道鐵蛋父母不在家，就直接敲開了玉霞姑的房門。
玉霞姑有點驚訝地看着我：「小雨？鐵蛋不是去找你了嗎？你們沒碰見嗎？」
我不顧回答她的問題，直接把嘴巴湊到玉霞姑的耳邊，告訴了剛才在路上聽到的那些話。
玉霞姑愣了一下，然後笑着撫摸着我的肩膀說：「謝謝你小雨，我知道了，你趕緊去找鐵蛋玩吧！」
我被玉霞姑推搡着離開她家，然後一股腦跑到家裡，坐在凳子上開始發呆。
不知道什麼時候，母親看電影回來了，她責怪地問我：「是不是又跑哪玩了？讓你送個凳子沒影了，害得我站得腳疼。」
我沒有搭理母親，轉身回屋裡睡覺了。
母親在後面又開罵起來：「真是越大越管不住了！下次這個態度看我不打你！」
母親許是累了，沒罵兩句也回屋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聽到院子裡嘰嘰喳喳，揉着眼睛起來一看，鐵蛋母親正在院子裡和我的母親說話。
細聽了幾句才知道，原來玉霞姑收拾行李走了。
鐵蛋母親說，她本來打算帶玉霞去集上買兩身新衣服穿，結果一看被褥和衣服都收拾干淨拿走了。
母親擔心地問她們倆是不是有啥矛盾。
鐵蛋母親說：「有啥矛盾，我們姑嫂倆處得可好了，我這不是看她回來這麼久，一直沒買過新衣服，我這當嫂子的想表示一點心意，沒曾想，人家不吭氣走了。哎！」
她一副眼淚汪汪的樣子，讓母親不禁又夸贊起了她又照顧一家老小，又要顧慮小姑子的感受，是個難得的好媳婦。
我聽後不自覺地撇了一下嘴，心想，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吧。
早飯後，鐵蛋來找我一起去上學。母親隨口一問他知不知道玉霞姑去哪了？
鐵蛋說不知道，還告訴了母親另外一個信息，他父母正在家裡因為給奶奶看病吵架呢。
「那有啥可吵的，有病就去看唄！」父親在一旁說道。
鐵蛋一聽起了勁：「大伯，我媽說如果錢都拿去給奶奶治病，家裡都得喝西北風了！」
「大人的事你懂啥？」我拉着鐵蛋上學去了。
下午回到家，我又看到鐵蛋母親在我家廚房，心裡不禁有點膽怯，莫非她知道是我告訴玉霞姑的？
等她走後，我急忙問母親她又來做啥？母親說她來借錢給鐵蛋奶奶治病。
我問母親：「借給她了嗎？」
母親說：「治病救命的錢肯定得借，咱家剛把去年留的那些糧食都賣了，手裡有幾個寬裕的就先拿給她了。」
鐵蛋奶奶做了一個小手術，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基本康復就接回家來了。
玉霞姑從那天早上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和家裡聯系過。
我和鐵蛋同時考上了縣里的重點高中，兩周回家一次，往返都是一起，相處起來輕松愉快。
高考前一周，我和鐵蛋去街上買東西，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我們面前出現。
「玉霞姑？」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隔幾年不見，玉霞姑臉上一點也沒變，只是穿衣打扮看起來更洋氣了。
「玉霞姑，你怎麼又回來了？」我問。
「什麼？又？你知道我姑當年為啥走？」鐵蛋一臉嚴肅地看着我。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玉霞姑趕緊替我解圍，說她當年是自己一時沖動走的，誰都不知道。
買好東西，玉霞姑幫我們付了錢，還帶我們去小飯店搓了一頓。」
玉霞姑告訴我們，她這幾年去南方打工了，在那裡做流水線攢了點，回來在縣里開了一家服裝店，現在生意還不錯。
玉霞姑說知道我們倆要高考了，打算買點東西回去學校看我們，正好在街上遇見了。
「姑，咱一塊回家吧？」鐵蛋問玉霞姑。
「不，我都見着你們了，就先不回去了，回去的事等以後再說吧。」
分開的時候，玉霞姑還一再叮囑我們不許告訴家裡人，她說她有自己的打算，等到時機成熟後，她會風風光光地回家。
我和鐵蛋目送玉霞姑離開，望着她遠去的身影，我在想如果當年我不告訴玉霞姑，她如今又會是怎樣的境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