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的恩怨:陷害恩師,姦淫師母?

2024年4月7日 13点热度 0人点赞

周傳:這不是小說,事情發生在八十多年之前,殃及了不少人的命運......1909年,劉海粟常州上海,經人介紹進入周湘創辦的布景畫傳習所,學生有四十多人。那時的校長和教師僅周湘一人,劉海粟學了幾個月就被除名了。周湘早先覺察劉的行為不軌,幾度想把劉「革出教門」,卻礙於介紹人的情面。因此,他一面單獨地嚴厲批評他經常遲到、早退、曠課,甚至徹夜不歸的不良行為,一面經常在課堂上表揚他的作品,藉此教育劉改正缺點。但是,劉卻把老師苦口婆心的批評轉為仇恨,表面上說要認真改過,暗地裡卻記恨在心。不僅這樣,劉在生活上依然我行我素,一直發展到在外逛堂子,在校內調戲周湘家宅內的一名丫頭。正好被周湘撞見,這時周湘才不得不把介紹人找來,由他把劉帶回。

從1908年至1918年整整十年,周湘在上海相繼創辦了四所美術學校,即布景畫傳習所、中西圖畫函授學堂、上海油畫院、中華美術專門學校。恰巧就在此間,1912年劉海粟等人也開始創辦上海圖畫美術院(即上海美專)。周湘低頭辦學,卻未認識到搞學術也要有後盾。而劉又恰精於此道。為了打擊周湘,他所採取的第一步行動,是買通文化稅務稽查的某些人,說周湘辦的學堂沒有注冊,未經批准,蔑視當局私自辦學。殊不知,劉海粟就是從這個所謂沒有注冊的不規范的學堂里出來的。這第一招已經使周湘感到大有來頭、力不從心,好下容易找了一些朋友幫忙,送禮、陪罪之後才算勉強搪塞過去。周湘魂魄未定,劉海粟又接着使出第二招,慫恿稅務稽查的官老爺找上學校,強行封門,說周湘辦學偷稅漏稅。天曉得,在當時,哪個學校是交稅的,不管是陳嘉庚還是武訓,這種吃粉筆灰的清水衙門,賠錢還來不及。此時,正常的教學已無法進行,到處是荷槍實彈的警察和稅務衙門的一幫人在校園守着,他們翻箱倒櫃。周湘與夫人孫靜安則整天奔波於上海官場,為辦學叩頭作揖。幸好孫靜安與衙門的一些官太太有些交往,好不容易打通了關節,終於使被封的學校重新上課了。但好景不常,劉海粟又使出了第三招,即法院傳票,傳校長周湘出庭,訴狀學校辦學下規范,有傷風化,有藏污納垢之處,這是指上繪畫課時,為了節約開支,孫靜安與孫姝只好上身穿黑色絲綢肚兜,下身穿白色薄絲綢長褲在講台上出任模特一事。此時,周湘夫人憑她女性的直覺,明確感到這是劉海粟在從中作梗,後來果然在法院開庭中有多次見到劉的身影。

劉的第二步招數還有暗的,即不擇手段地利用他在上海灘認識的不少「名士」以及流氓。唆使流氓把學校學生趕出校門,威脅學生不准上課,並把學校的門窗、桌椅、講台、石膏像等全部砸爛,周湘也被當場打成重傷,肋骨骨折。周湘,1870年出生於上海,曾在日本辦過畫展,後在英、法由同事介紹在大使館充任秘書兩年。後來,周湘又在倫敦、巴黎相繼辦過畫展。在巴黎一所藝術大學學習西洋畫時,與一法國女同學朱麗相戀結婚並有一女,岳父在法國外交部門工作,岳母在巴黎一所大學任教。周湘在1907年回國時沒有攜夫人朱麗與女兒周莉,因為當年國內局勢動盪,此時朱麗的母親身體又不好,所以未能一同來滬。孫靜安後來成為周的妻子,他倆原是師生關系,又系遠房親戚,與周湘年齡相距二十一歲,孫因仰慕周湘的才華,力排雙方家長之眾議,毅然嫁給了周湘。

孫靜安自幼生長在知府門第,喜愛琴棋書畫,且又才貌雙全,十五歲時已亭亭玉立,在當時青浦嘉定一帶可算是千里挑一的傾城佳麗。周湘娶了她之後,她一方面堅持學習西洋畫,一方面已經成了周湘所創辦的美術院校當然的總務,協助周湘管理學校。可以這麼說,周湘幾乎全部的事務性工作都交給了孫靜安。此時孫還只是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在她身邊有一丫鬟名孫姝,比她小四歲,從小在孫家長大,她倆情同姐妹。孫姝的父親原在民間戲班拉胡琴賣藝,後來也到周家當差。也因此孫靜安與孫姝都拉得一手好胡琴,彈一手好琵琶。她倆還在孫姝父親的調教下,唱會了不少民歌。劉海粟在布景畫傳習所讀書時,調戲的周家丫鬟就是當時的孫姝。後來,周湘辦學資金困難,孫靜安和孫姝開始上典當押金飾,在有錢人家做家庭教師,去醫院當護士,甚至與孫姝在今南京路靜安寺一帶的幾家酒樓喬裝打扮去賣唱。而此時劉海粟對孫靜安主僕則覬覦已久,平時藉工作上的關系和探望老師之名,時行走動。他開始從丫鬟孫姝入手,在公共場合利用一切機會接近她。當時劉的身份地位均與布景畫傳習所讀書時判若兩人了。他時常出入於高檔酒樓舞廳,花錢更加闊綽。孫姝經不住劉的花言巧語及金錢的誘惑,最終失身於他。對此,她卻極力瞞着孫靜安,因為這是劉千叮萬囑的,說千萬不能讓師母知道。就連她父親也被蒙在鼓裡。孫姝利用主人派她外出的機會頻頻與劉幽會。孫靜安那時還毫不懷疑,因為她深知孫姝父女對周家的忠心,但隨着孫姝的兩次墮胎,人漸瘦,紅潤的臉逐漸轉青變黃,孫靜安問及是否哪裡不舒服,她還強作笑臉說,沒啥呀,我很好嘛。仍然守口如瓶,照常與孫靜安一起主持繁忙的日常事務。

有一天,孫姝在講台上做模特時,忽然暈倒了,學生們爭着去抬她、背她,把她送到醫院。在醫生的檢查和孫靜安的再三逼問下,孫姝才哭着講了真話。孫靜安馬上去見劉海粟,這時劉故作鎮靜,一句一聲師母,答應等孫姝身體恢復後一定明媒正娶,拜堂成親,並要師母當月老。此事終算平息了。時隔半年後的一天,此時已近年關,孫姝對孫靜安講,她要到蘇州去看望祖母,因祖母重病。孫姝父親已在數日前去了蘇州,這樣孫姝一早就走了,周湘在一星期前也已去紹興老家。周湘祖籍紹興,因多年沒與本家族兄弟們相聚,這次老家專程來人邀請他與夫人同往浙江過年,怎奈這里一大攤子,終得有人看守,為此孫靜安只能一人留了下來。像這樣一人清靜地過年,還真從未有過,勞累了一天的孫靜安晚飯後把大門、二門、房門都一一關上,早早睡覺了。當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一個男人抱在懷里。孫姝的出走,是劉精心策劃的,他把孫姝帶到一家旅館,然後從孫姝的身上偷走了鑰匙……孫靜安醒來,發瘋似地揪打劉,罵他畜生不如,揚言要立即告發他,但劉此時緊緊地拉住孫說,他深深愛着師母已經多年了,一片真情蒼天可表。孫靜安狠狠地連續打着他的耳光說,那麼你糟蹋孫姝又是為什麼?他像搗蒜似地向孫靜安叩頭,連連說:「上蒼明白,上蒼明白,我只是為了您才……師母,假使張揚出去,恩師、師母臉上都過不去,我不好做人是小事。」分明是在威脅。當孫靜安再次連連打他時,他說無論如何饒他這一回,並一連在地板上叩頭對天發誓,對師母的愛完全出自真心。孫靜安一頓揪打劉海粟,在稍稍平靜之後,感到如此事張揚出去雙方的長輩都會把怨恨集中於她一人身上,更為重要的是周湘與她都將在上海無立錐之地,周湘的繪畫事業也就徹底完了。最後她對劉講,你滾吧,事情到此為止,我再也不要見你。

這時孫姝又有身孕了,醫生說,孫姝再不能流產,就是正常生產也有可能引起大出血,孫靜安知道孫姝是無辜的,為了不干擾周湘的事業,她瞞着周湘在外為孫姝父女借了兩間房子,安頓下來。孫姝的難產,不幸被婦產科醫生言中,孩子和大人都沒能倖免於難,孫姝父親在去醫院往返的路上因焦慮造成車禍,等孫靜安趕到醫院,孫姝父親已經咽氣了。孫靜安一邊忙碌着為孫姝家祖孫三人料理喪事,一邊應付學校出現的頻頻官司,她已心力交瘁,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忽一日,劉海粟讓他的親信交給孫靜安一封信,大意是,法院方面我已疏通關節,讓恩師有個體面的結局,具體事項今天下午四時在功德林見面。見面後,劉一面極力辯解自己無意與恩師、師母過不去,這是某某某的意思,現已說服了他們,讓雙方都有個台階,一面又厚顏無恥地談自那夜之後,如何思念師母……當孫靜安正色責問他今晚究竟要談些什麼事時,劉又假裝吞吞吐吐地說,我為改善師母的處境不辭辛苦,望師母在這里能賞光用餐,這樣什麼事都可以解決。在劉的信誓旦旦和再三的勸飲下,那晚孫只喝了一點紅葡萄酒,誰知劉已做好手腳,不久她只感到坐上一輛黑色轎車飛馳而去,其他什麼也不知道了。第二天在外灘附近的一家大旅社,孫靜安醒來時,劉海粟依然如第一次占有她時那樣,下跪對天發誓,說自己怎樣怎樣愛着她,不得已才用這辦法把她請來,官司的事全包在他身上,一定不讓周湘下不了台……後來的情景正如我在前文中所述。劉海粟對周湘的巧妙伎倆,足以證明年輕的他的流氓行徑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此後,孫靜安也懷孕了。周湘在此之前因病動過手術,由於那時醫療水平的關系,周已喪失生育能力。孫靜安懷孕數月之後,不得不來到現青浦朱家角一遠方親戚家,生下了孩子。周湘夫婦回到家鄉黃渡後,周已精神崩潰,病情發作時就把自己的很多佳作,點火焚燒,還經常自言自語,狂笑怒罵。多虧孫靜安悉心照料,病情時好時壞,但因刺激太深,加上被流氓毒打後,內傷無法痊癒,於1933年陰歷六月初三日含冤而去。這時劉先後幾次派人前來尋找孫靜安,要她與孩子一同回去,說什麼事都好解決,說他劉某決不會虧待她等等。抗戰爆發後,孫靜安帶着一家,背井離鄉逃難至青浦朱家角一帶。為了保存周湘的字畫,寧願為富家做幫傭,艱度着磨難的生活。

後來,徐悲鴻伯伯1952年三次前來(第三次他派人派車來接孫靜安)探望,幾經找尋,才在兩間風雨飄搖的茅草屋裡見到憔悴飢黃、年已六旬的師母。此時筆者也在一旁。孫靜安聲淚俱下地向自己的學生痛訴了往事,徐悲鴻一直沉着臉,一邊點着頭,他對師母說:「知道,我已全知道。」1956年,在苦難中與祖母相依為命的我要到哈爾濱學習去了,祖孫倆一連談了三個晚上,三十多年前先輩們的往事歷歷在目。此前,祖母與徐悲鴻伯伯曾談起過此番事,但那時我年紀還小,好些事蒙朦朧朧、似懂非懂,臨別時祖母叮囑我,千萬不要忘記祖輩的這場災難。從此,祖孫天各一方。由於我的不幸,在反右之中倒下,祖母始終因我而不能擺脫飢餓貧困(因那時我被關進了勞改營),終因貧病交加,於1965年與世長辭了。1966年,我從萬里邊疆被押解回滬,監督勞動,後來又因種種罪名被判在獄中整整度過了十一個春秋。1966年,我一被押解回滬,便請了假,來到祖母孫靜安的墓前,才想起了老人家臨別時的重託。當時我被嚴密監視着,我不顧一切地擺脫了他們的視線,跑到復興中路劉海粟的住所。可是當我看到他在離復興公園不遠處也被人看着打掃馬路的時候,一股傷感情緒油然而生,人生為什麼會這樣,你害我,我害你?你要我死,弱者三世而不服,一個曾經兇猛的惡者怎會也在歷史的陰差陽錯中,剎那變成了弱者,也嘗到了階下囚的滋味。此刻,我邊看着他的神情邊想,人也許在這個時候最能自醒的。我忙上前招呼正在低頭掃地的他:「劉伯伯,我是周湘的孫子,祖母孫靜安(我惟恐他認為我是假冒或訛詐,因此祖父母的名字都說了)要我來正告你,希望你能對過去的事認個錯,這樣就一筆勾銷了。」後面的話,其實並不是祖母的本意。

劉以迷惑的眼神看着我,「她還活着?」「死了,她幾乎是餓死的。我也已成右派,您不必怕,我只是希望你對過去的所作所為好好想想。」我看着他那凌亂的頭發在風中飄動着,一雙無神而疲憊的眼睛,好像在沉思往事。他一邊點着頭,一邊喃喃地說:「是啊,人生真是一場夢……」正在此時,幾個氣勢洶洶的人撲過來,惡狠狠地指着我,大聲問:「你是什麼人?你知道他是誰?」 「我不知道,我只想問個路……」「他在同你講什麼?」 「沒講什麼呀。他在問……」「是啊,我在問這老漢建國中路怎麼走。」劉海粟此時也點了點頭。我想此地不能久留,否則後果難以設想,右派和反動分子串聯,舊帳未清新帳更難理清,三十六計走為上......也許有讀者會問,後來此人又顯赫一時,你可要當心,不,我現在什麼都不怕,連對簿公堂的辯護詞也已准備好了,反正我已一無所有,來去赤條條無牽掛。有人問,你要怎樣?我不想怎麼樣,只想完成先輩的囑托,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還他們一段應有的歷史。在劉海粟百歲壽辰前夜,我趕往衡山賓館看過他們夫婦之後,才更加確信自己原來的判斷是比較正確的。十年浩劫本應是他良心發現的最佳時機,而現在,由於所謂「大師」的包袱背得太重,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影響他一生並有可能將其所謂榮譽毀於一旦的「蠢事」的,因此,我的去,以及我的信雖然會令他有些心跳,但他不管怎樣也得咬緊牙關挺過去。事實果然是這樣。為此,我也只能出此下策,把全盤的因果公諸於世,以求世人的公斷。

(周傳 一九九四年於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