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的第一次貶官

2024年2月6日 24点热度 0人点赞

1022年3月,趙恒因病去世,趙禎繼位,是為仁宗。由於仁宗年僅12歲,少年天子,少不更事,真宗臨終留下遺詔說:“尊後為皇太後,軍國重事,權取處分。”於是,劉娥由皇後變成了皇太後,垂簾聽政,大權獨攬。

在冬至日舉行朝會、行朝賀禮,乃歷朝慣例。天聖七年(1029)十一月冬至前,朝廷發出聖旨,是日仁宗將率百官上皇太後壽。此處上壽,並非生日拜壽,而是向尊者表達尊敬、祝賀長壽的禮儀。

這道旨意安排,自然是仁宗的名義,當然也是劉太後的期許,甚或還是某些“以徼權寵”者的攛掇。在一個隨人俯仰、唯唯諾諾的朝臣看來,這是作為兒子的仁宗在獻孝心、作表率,無須大驚小怪,屆時按品級入列出席儀式即可。但天生有政治敏感且憂心於“一天二日”“帝後不分”的范仲淹卻看出了裡面的“玄機”。

既然是禮儀,就得有名義,講規矩。皇帝是國傢元首,萬乘之尊,代天牧民,在天下臣工和百姓眼裡,是除天地外在人世間至高無上的。如果要證明“皇帝孝母”,則皇帝應該率皇族在後宮向劉太後行傢人禮,以彰顯母慈子孝;如果皇帝率百官,那麼所要拜的就非母後,而隻能是天地了。因此,范仲淹認為這一安排,混淆了傢禮與國禮,最關鍵的,這會帶來朝綱之亂甚或蕭墻之變。

△范仲淹畫像。圖片來源:“國傢人文歷史”微信公眾號

這一年,范仲淹剛剛而立之年,職務不過一小小“管理供進皇帝閱讀書籍”的秘閣校理,位實在低,言實在輕。但范仲淹位低不忘憂國,言輕也要發聲,針對這次朝儀安排,特上《諫仁宗率百官上皇太後壽奏》諫阻。他以“王者尊稱,儀法配天”為由,認為此儀“於禮不順”,無疑將“開後世弱人主以強母後之漸”,皇帝向太後上壽,“於閨掖以傢人承顏之禮行之可也”。

這一奏疏呈上去,劉太後看了極不高興,尤其“於禮不順”和“開後世弱人主以強母後之漸”這種目無尊長的話,直把她氣得半死,這不光是沖撞,更是犯上!盛怒中,她命宦官將范仲淹的奏疏直接交給朝廷,光火之下頗有些耍權弄威的意氣。

太後震怒,嚇壞了一個大臣。誰?晏殊。這個7歲能文,曾被視為“神童”,身上有著太多光環的“明星官員”,時任資政殿學士兼兵部侍郎。晏殊為何害怕?因為范仲淹是他的門生,他本人也是公認最欣賞范仲淹的文壇盟主和資深大臣,且多次向劉太後推薦范仲淹,范仲淹此時所任秘閣校理之職,便是他極力舉薦的。這個學生的才華絲毫不亞於乃師,但性格太剛,為人太直,如今犯顏諫諍,沖撞了大宋的實際掌權者。

晏殊聞之大驚,不禁大汗涔涔,火急火燎把范仲淹叫到自己府上,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嚴厲批評:你難道真是憂國之人?憂國是假,好奇邀名是真。責備范仲淹以言行的標新立異來博取好名聲。

這“大帽子”扣得真是嚇煞人。

范仲淹欲向老師解釋,但晏殊根本不聽,還譏笑他強詞奪理。

△影視劇中的范仲淹與晏殊,圖片來源:《清平樂》

回去之後,范仲淹左思右想,因擔心同僚指斥晏殊的舉薦有失,自己以後將無顏躋身於老師門墻,便連夜奮筆疾書,給老師寫了一封長達三千多字的長信———《上資政晏侍郎書》。

在信中,范仲淹坦陳自己信奉聖人之書、師法古人之行、上誠於君主、下誠於百姓。同時表明自己的立朝態度是:隻要有利於君主和國傢,即使獻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有犯無隱,有諫無訕,殺其身有益於君則為之”。

其實,晏殊之所以急著把范仲淹叫去斥責,不過是為了避免引火燒身,他當時也曾明白地對范仲淹說:“你這樣輕率耿直,難道不是要牽累於我這個舉薦者嗎?”

連老師都是這種態度,遑論其他人,范仲淹這道奏疏,果然石沉大海。

范仲淹與眾不同之處在於,他不懂投機取巧,不知趨利避害,他曾在《靈鳥賦》一文中慨然言志道:“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他要說的話,不會因為“太後不懌”的威嚴而閉口,也不會因為執政的曖昧而噤聲。

前章意未盡,范仲淹接著又上疏。

天聖八年(1030),仁宗年已弱冠,20 歲都滿了,劉太後依然戀戀於“一簾之下萬人之上”而無絲毫還政於仁宗的跡象。范仲淹見此,又直接向劉太後上了一道《乞太後還政奏》,毫不諱言地說仁宗“春秋已盛”,請太後“卷收大權,還上真主”。

這一道奏章,如同一道挑戰最高權力的炸雷,在劉太後處引發雷霆震怒,然後又波及中樞,百官嘩然。最後,劉太後倒也沒有舉起屠刀,但這樣目無尊長的官是萬萬不能留在闕下了,於是將范仲淹貶至河中府(今山西永濟),讓你鞭長莫及,獅吼無門。范仲淹就這樣心灰意冷地離開了朝廷,走上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貶謫之途。

這次貶謫,不過是范仲淹坎坷仕途的一個開端,以後的道路要崎嶇曲折得多。但通過對這次貶官經過的觀照,他的立朝態度和謀國操守,已初見端倪。

滿朝文武如晏殊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置一詞,隻知自保者不知凡幾。但范仲淹為了國傢和朝局,不僅敢說真話,甚至為了真理不顧前途命運,拂聖意、逆龍麟,還不止一兩回,後來果然因為“固執己見”而多次被貶官。

范仲淹受貶謫而不退縮、受打擊而不氣餒、觸雷霆之怒有生命之虞仍“死諫”不止的精神,凝結了他履霜踐冰的勇氣,體現了他為國請命的擔當。

范仲淹仕宦浮沉數十年,曾為微末小員,也曾先後任州郡官長、邊關儒將、宰執大臣,不管在哪個崗位上,他始終心懷天下,憂國憂民,無論富貴、貧賤、毀譽、歡戚,他始終堅守本心,從不動搖,正如他當年給老師晏殊信中所言:“殺其身有益於君則為之。”


摘自 | 《領導文萃》2024年1月下

稿件來源 | 《文史天地》

本文作者 | 晏建懷

責任編輯 | 箋遲

微信編輯 | 少時